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黏稠的丝线。
陈默背着那个沉重的登山包，站在门口，和那个自称“收听者”的男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峙着。
他能感觉到，背包的带子，正深深地勒进自己的肩膀。但他不敢动，甚至不敢调整一下姿势。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震惊、疑惑……所有的情绪，都像被冻结了一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双纯黑色的眼睛，试图从那片虚无中，找到一丝可以理解的信息。
“收听者”似乎很享受这种沉默。他松开抚摸麦克风的手，转而拿起桌上的一份节目排班表，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弹了弹。
“《金牌夜话》，张扬。”他轻声念出上面的字，然后瞥了一眼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张扬，嘴角那丝礼貌的微笑，加深了一点，“一个……很吵闹的人。他的灵魂，像一锅煮得过火的、加了太多味精的汤。没什么味道。”
他把排班表扔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回到陈默身上。
“但你不一样，陈默。”他说，“你的灵魂……很安静。像一口深井。我很好奇，这口井里，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朝陈默走近了一步。
陈默下意识地也后退了一步。他的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我？”“收听者”停下脚步，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是一个……收藏家。”
“我收藏声音。收藏那些不甘心的、被遗忘的、充满了执念的声音。我聆听他们，理解他们，然后……把他们变成我的藏品。”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默背后的登山包上。
“而你，陈默，你手里的那个‘信标’，就像一根最高级的钓竿。它总能帮我，钓上一些……意想不到的珍品。”
他指了指地上的张扬。
“比如，这位张扬先生。他心里那点小小的嫉妒和不甘，就像一盏微弱的信号灯，在黑暗里，格外的……显眼。”
陈默明白了。
张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是这个“收听者”，循着他内心那点阴暗的欲望，找上了他，并且利用了他。
“李老师呢？”陈默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老师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李闻？”“收听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于“回忆”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一个很固执的老头。他运气不好，无意中听到了我的一些……‘藏品’。我本来想邀请他，成为我的下一个收藏。可惜，他太脆弱了。”
他摊了摊手，动作优雅，语气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我只好……把他弄碎了。”
一瞬间，陈默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头顶。
愤怒，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把背上的登山包猛地甩到身前，拉开拉链，从里面胡乱地抓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老旧的、分量十足的音频效果器。
他举起那台机器，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个男人砸了过去。
“我杀了你！”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面对飞来的设备，“收听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台效果器。
沉重的金属设备，在他手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他微笑着，看着陈默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你的井里，不只有安静，还有……火焰。”
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坚固的金属外壳，在他手里，像块饼干一样，被轻易地捏成了碎片。电路板和零件，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陈默愣住了。
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收-听者”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片掉落在地。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双一尘不染的白手套，缓步朝陈默走来。
“好了，游戏结束。”他说，“现在，把‘信标’的核心，交给我吧。它在你身上，对不对？”
陈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就在“收听者”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紧接着，几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被打破的窗户里，翻滚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林岚。
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战术服，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像是电击枪和手枪结合体的武器。她的脸上，带着一副护目镜，那双平静的眼睛，此刻，像冰一样冷。
“协议局！放下武器！不，放下你的人！”一个跟在她身后的队员，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大声喊道。
“收听者”的动作，停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突然出现的这群不速之客，脸上那丝礼貌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了雅兴的、淡淡的不悦。
“清道夫们，”他轻声说，“你们总是这么……不解风情。”
“代码：‘收听者’，威胁等级：Alpha。”林岚的声音，通过一个微型通讯器，传到了每个队员的耳朵里，“授权使用‘寂静’协议。开火！”
一声令下。
几道蓝白色的电弧，从那些奇特的武器枪口喷射而出，交织成一张大网，朝“收-听者”当头罩去。
没有枪声，没有火光。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面对那张电网，“收听者”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手。
他面前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面无形的墙。那些足以瞬间制服一个成年人的电弧，在距离他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就凭空消散了，连一丝火花都没有溅起。
“‘寂静’协议？”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只会用这些……小玩具。”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那名喊话的队员身后。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那名队员的后颈上，弹了一下。
就像弹掉一片灰尘。
那名全副武装的、身手矫健的队员，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截被抽掉了骨头的木偶。
林岚的瞳孔，猛地一缩。
“散开！启动B计划！”她大喊着，同时扣动了扳机。
但已经晚了。
“收听者”的身影，在狭窄的直播间里，化作了一道无法捕捉的黑色残影。他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不到十秒钟。
林岚带来的所有队员，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整个直播间，只剩下林岚、陈默，和那个毫发无伤的男人。
“好了，苍蝇都处理掉了。”“收听者”重新出现在调音台前，他甚至还有闲暇，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他再次看向陈默。
但这一次，林岚挡在了陈默身前。
她丢掉了手里的武器，从战术背心上，拔出了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那匕首通体银白，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符文。
“想动他，”林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收听者”看着她手里的匕首，那双纯黑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
是忌惮。
“‘圣银’的碎片？”他眯起了眼睛，“想不到，你们竟然还留着这种东西。”
“专门为你准备的。”林岚说。
“收听者”沉默了。他看着林岚，又看了看她身后，一脸戒备的陈默。
过了很久，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礼貌和疏离，而是充满了玩味和……一丝遗憾。
“算了，”他说，“今天的好心情，都被你们这些不速之客给破坏了。”
“陈默，”他越过林岚，看向陈默，“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保管好我的‘钓竿’。下一次，我会亲自来取。”
说完，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一副被水浸湿的、正在迅速褪色的水墨画。
最后，他整个人，化作了一缕微不可见的黑烟，从门缝里，飘了出去，消失不见。
他一走，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消失了。
林岚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靠着墙，缓缓地滑坐下去。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陈默看着她，又看了看一地不省人事的协议局队员，和那个还在角落里抽搐的张扬。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连接李白，还是安抚梦露，甚至是被溥仪的寒气所侵袭……
都不过是，这场恐怖游戏开始前，一段轻松愉快的……新手教程。
而现在，教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