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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小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陆知珩走了进来,神情是惯有的冷峻,但细看之下,他眉宇间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沈青禾苍白脆弱、伤痕累累的脸上。
她紧闭着眼,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有那么一瞬间,陆知珩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陌生的抽痛。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痛经时也是这样蜷缩着,他笨拙地给她煮姜茶。
他移开目光,刻意忽略了那点不该有的情绪。
他安慰自己,沈青禾都是装的,自己明明让人特意关照过沈青禾,不让她在监狱里吃半点苦头。
哪想到沈青禾为了见他,居然能下狠心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陆知珩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的意味:“青禾。”
沈青禾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我没想到,”陆知珩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式的“赞许”,“你愿意帮星儿。她肾衰竭晚期,匹配的肾脏非常难找。你的自愿捐献,解决了大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手术会很快,我安排了最好的团队,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术后……我会给你最好的休养条件。”
“捐献?肾脏?给苏星儿?自愿?”沈青禾的脑子嗡的一响。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击碎了她短暂的麻木:“不!不是自愿!是沈大强!他骗我签的!他说是欠条!他要钱!”
她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眼中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祈求:“沈大强怎么可能会那么顺利找到我?一定是有人想害我。”
“是苏星儿!”
“是她设计我!”
陆知珩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激烈的反应,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如此真实,让他有一刹那的动摇。
他想起了沈大强那贪婪猥琐的嘴脸,那份同意书签名的位置确实有些蹊跷……
一丝疑虑像毒藤般悄然爬上心头。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星儿”的名字。
苏星儿虚弱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瞬间击溃了他那丝微不足道的动摇:“知珩,你在哪儿?我好痛,医生说我等不了了。你快点过来好不好?我想见你。”
苏星儿的声音像一道魔咒,驱散了陆知珩心头那点关于沈青禾的疑虑和那丝诡异的抽痛。
星儿在受苦,在等他!
她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他!
而沈青禾……陆知珩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看向床上那个嘶喊“骗局”的女人。
又是这样!
她总是这样!
为了逃避责任,为了博取同情,什么谎话都敢编!
连亲生父亲都能诬陷!
监狱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和星儿的脆弱无助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那点微末的心软被汹涌的怒火和对苏星儿的心疼愧疚取代。
他眼神冷硬下来,充满了失望和厌烦。
“够了!沈青禾!”他厉声打断她,“谎话说一次是愚蠢,说两次就是恶毒!白纸黑字,你的亲笔签名,具有法律效力!你父亲他亲口告诉我,是你得知星儿病重,主动提出捐献!你现在告诉我,是他设的骗局逼你签的?”
他冷笑一声,带着极致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审判:“为了逃避捐献,你连生身父亲都能诬陷构陷?你的心,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肮脏!看来蹲监狱,非但没让你学会诚实,反而让你变本加厉!”
他不再看她那张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
他毫不犹豫地按响了呼叫铃,声音冷酷,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病人情绪失控,准备术前镇静。通知手术室,供体就绪,立刻进行肾脏摘除手术。受体苏星儿小姐那边同步准备,优先确保她的安全。”
“陆知珩!不要!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沈青禾绝望的哭喊被强行按下,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冰冷的镇静剂推入血管,她的意识迅速模糊。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陆知珩转身离去的、决绝而冷酷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他选择了相信苏星儿的“痛苦”,选择了彻底碾碎她微弱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