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库房,像只积满了垢的铁匣子,藏着数代人的贪婪,也藏着数不清的龌龊。
谢容瑛站在库房对面的假山上,手里捏着块冰冷的玉佩。玉佩是父亲留给她的,上面刻着“清正”二字,此刻被她攥得发热,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山下的库房黑沉沉的,只有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像只困兽疲惫的眼。
“夫人,都安排好了。”青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死士已经把真账本换出来了,藏在您说的那口枯井里。库房里剩下的,都是些年份不对的旧账,还有……”她顿了顿,“还有特意模仿侯爷笔迹写的几笔贪腐记录。”
谢容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库房那扇厚重的榆木门上。门后不仅堆着侯府历代积攒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更藏着近十年的账册——那些记录着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罪证,尤其是赵珩借着采买军粮的名义,挪用公款填补苏怜月挥霍的记录,更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昨夜三房姨娘的死,像颗火星掉进了滚油里。
侯府彻底乱了套。二房的赵瑾带着人四处搜查,凡是私藏财物的仆妇、管事,抓到就是一顿毒打,搜出来的东西全被他搬回了二房;老夫人的病榻前围满了想占便宜的旁支,个个哭着喊着要“分润家产”;连宗人府的人都增加了巡查的频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侯府是撑不了多久了。
“二房的人来了。”青禾低声提醒。
谢容瑛抬眼望去,只见十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到库房门口,为首的正是赵瑾。他穿着夜行衣,脸上带着焦躁和贪婪,手里提着个油桶,显然是早有预谋。
昨夜,谢容瑛故意让一个“疯癫”时亲近的小丫鬟,在二房人面前“胡言乱语”:“库房……库房里有会咬人的账册!红眼睛的官差要来翻了……烧了才干净……”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二房的软肋。
赵瑾等人本就因截杀刘姨娘、私吞金锭而心头发虚,又听说宗人府要彻查库房账目,哪里还坐得住?他们认定库房里藏着能扳倒二房的罪证,更惦记着里面可能剩下的财宝,放火烧库,既能销毁证据,又能趁乱再捞一笔,简直是“万全之策”。
“快点!动作麻利点!”赵瑾压低声音催促,指挥着手下往库房门口泼油。刺鼻的煤油味顺着风飘过来,谢容瑛忍不住皱了皱眉。
火折子被吹亮的瞬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赵瑾亲自点燃了火把,狞笑一声,将火把扔进了库房!
“呼——”
火苗瞬间窜起,像条赤练蛇,顺着煤油迅速蔓延,舔舐着干燥的门板,很快就腾起半人高的火焰!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库房里的木料开始爆裂,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无数根骨头在火中碎裂。
“走!”赵瑾见火势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带着人迅速隐入夜色,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幻觉。
谢容瑛站在假山上,冷冷地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侯府的飞檐、翘角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连天上的残月都被衬得失去了颜色。库房的门窗在烈火中扭曲、坍塌,里面的金银珠宝被烧得融化,流淌出来,在地上汇成一条条金色的小溪,很快又被火焰吞噬,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走水了!库房走水了!”
“快来人啊!救火啊!”
侯府里终于炸开了锅。仆妇们尖叫着跑来跑去,提着水桶往火场冲,却被高温逼得连连后退。二房的人也“闻讯赶来”,赵仲礼站在赵瑾身边,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飘动,看着熊熊烈火,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烧得好,烧光了那些账册,谁也查不出他们贪墨的痕迹。
老夫人被人从病榻上扶出来,裹着厚厚的锦被,看着火光冲天的库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晕过去:“我的金子……我的宝贝……”她捶胸顿足地哭喊,却没人敢上前劝——谁都知道,那库房里的东西,早就被各房偷偷搬空了大半,剩下的这点,烧了反而干净。
谢容瑛缓缓走下假山,青禾递给她一条湿帕子,捂住口鼻。她们混在救火的人群中,看着那些徒劳的忙碌,像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夫人,您看二房的人。”青禾指着不远处的赵瑾,他正假惺惺地指挥着仆妇救火,眼里却毫无焦急之色。
谢容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急什么?他要的不是救火,是毁灭证据。可惜,他不知道,自己亲手点燃的这场火,烧的不是证据,是他自己的活路。
天快亮时,火势终于被控制住了。
库房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只剩下几根熏得漆黑的梁柱,歪歪扭扭地立在那里,像只被拔光了牙的困兽。地上积着厚厚的灰烬,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里面混杂着融化后又凝固的金属块,还有些烧得只剩残骸的绸缎、木料,散发着一股焦糊的恶臭。
宗人府的李大人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状。
他皱着眉,捂着口鼻走进废墟,脚下的灰烬发出“咯吱”的轻响,像踩碎了无数人的骨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库房怎么会走水?”
“回大人,”赵瑾抢先开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昨夜三更,不知怎地就燃起来了,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怕是线路老化,引了明火。”
“线路老化?”李大人冷笑一声,指着地上一块烧熔的金锭,“这库房用的是防火的青砖,门窗都是铁皮包的,就算线路老化,也烧不成这样。”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人,“我看,是有人故意纵火!”
赵瑾的脸色微微一白,强作镇定:“大人明鉴,谁敢在侯府纵火?”
“谁不敢?”谢容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刚从火场烟熏过的疲惫。她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纸,纸页边缘卷曲,上面还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挪用军粮三千石……赵……”
“这是……”李大人眼睛一亮,接过那半张纸,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这是库房的账册?”
“是……是奴婢在灰烬里捡到的。”谢容瑛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好像……好像提到了侯爷的名字……”
“胡说!”赵瑾厉声打断她,“这是伪造的!是你这个疯妇想陷害侯爷!”
“是不是伪造,一验便知。”谢容瑛抬起头,眼神清明得可怕,“这字迹,像不像侯爷的?还有这纸张的年份,库房的老账房应该认得。”
老账房早就被宗人府的人看管起来了,此刻被带过来,看着那半张纸,脸色惨白:“是……是库房的账册用纸……这字迹……确实像……像侯爷早年的笔迹……”
“你!”赵瑾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李大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挪用军粮可是杀头的大罪!结合之前的滴血认贪、佛龛藏毒,再加上这场蹊跷的大火和这半张烧焦的账册,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赵珩为了掩盖自己贪腐的罪证,不惜放火烧毁库房!
“来人!”李大人厉声喝道,“给我仔细搜查这片废墟!但凡有一点字迹的残片,都给我找出来!另外,将勇毅侯府所有相关人等,都带回宗人府问话!”
“是!”护卫们应声上前,开始在废墟中仔细翻找。
赵瑾和赵仲礼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们看着那些在灰烬中忙碌的身影,看着谢容瑛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场火,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是谢容瑛那个毒妇设下的圈套!
可他们没有证据。
库房烧了,账册毁了,唯一剩下的半张纸,还指向了赵珩。他们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信。
“带走!”李大人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赵瑾和赵仲礼被护卫们架着往外走,他们挣扎着,嘶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看着谢容瑛站在晨光里,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
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刀,一刀刀割在他们心上。
谢容瑛站在废墟前,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起,将灰烬染成金色。青禾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夫人,死士来报,枯井那边安全。”
谢容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片废墟上。
烧吧。
烧光侯府的贪婪,烧光那些肮脏的罪证,也烧光所有人的退路。
这场火,只是侯府覆灭的序幕。
接下来,该轮到那个躲在梨花坞的穿越女,尝尝这焚身之痛了。
她转身离开,身后的废墟还在散发着余热,像一座刚刚冷却的坟墓,埋葬了勇毅侯府最后的体面,也埋葬了所有仇人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