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最近传出了一个消息,苏姑娘有孕了。
永寿宫的阳光总带着点暖融融的懒意。林薇靠在铺着软垫的窗边榻上,手里捏着本绣谱,眼神却有些涣散地落在窗外抽芽的柳树上。
两个月的身孕,孕吐的劲儿稍稍缓了些,可浑身还是懒怠得很,走两步就累。萧奕安怕她闷,几乎把御书房能挪的闲书都搬来了,还让人在院里种了她爱吃的草莓,青嫩的小果子挂在藤蔓上,瞧着就喜人。
“娘娘,喝口燕窝粥吧?刚炖好的,加了点梨丁,润嗓子。”贴身宫女青禾端着白瓷碗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边。
林薇接过碗,刚舀了一勺,就听见殿外传来李德全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陛下驾到——”
她抬头,就见萧奕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玄色龙袍上还沾着点朝露的湿气。他径直走到榻边,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今日气色好些了?早上吐了吗?”
一连串的问句,带着他惯有的紧张。林薇笑着摇摇头:“好多了,就漱口时恶心了两下,没吐。”
萧奕安这才松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燕窝粥,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嘴边:“那就好。今日早朝议得久了些,让你等急了吧?”
“没有,”林薇张口咽下,“陛下以国事为重,我明白的。”
他喂她吃了小半碗,才把碗递给青禾,自己则拿起她放在一边的绣谱:“在绣什么?”
“想给孩子绣个肚兜,”林薇指尖划过谱子上的小老虎图案,“你看这个好不好?”
萧奕安看着那憨态可掬的老虎,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好,威风。像朕。”
林薇被他逗笑,刚想说什么,就见李德全又探头进来,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神色:“陛下,太后那边……刚传了懿旨。”
萧奕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说什么?”
“太后说……苏姑娘近来侍奉有功,特下懿旨,封苏姑娘为……苏贵人,迁居景仁宫偏殿。”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偷偷瞟了眼林薇的脸色。
林薇握着绣谱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
苏婉儿……封贵人了。
她早该想到的。那日西郊别院的事,萧奕安回来后只字未提,只说苏婉儿“安分了”,可她心里清楚,以苏婉儿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看来,怕是用了什么手段,连太后都出面为她说话了。
萧奕安的脸色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知道太后打的什么主意——封苏婉儿为贵人,既是给苏家面子,也是在敲打他,提醒他“后宫不可只宠一人”。
“朕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转头看向林薇时,眼神却柔和了些,“别多想,不过是个虚位。”
林薇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我明白。太后的意思,陛下总得应着。”
她不想让他为难。他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对抗太后,冷落朝臣,甚至不惜用那样阴狠的手段对付苏婉儿……她不能再给他添堵。
可心里那点涩意,还是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苏婉儿成了贵人,有了名分,往后在宫里走动,腰杆自然硬气,对付她的手段,怕是也会更直接。
萧奕安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别怕。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和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冷厉:“她这个贵人,坐不了多久。”
林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个昆仑奴的事,他虽没明说,却在某个深夜,抱着她时含糊提过一句“苏婉儿欠你的,朕会让她加倍还回来”。
那时她虽不明所以,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狠戾。
如今想来,怕是早已布好了局。
“我不怕。”林薇反握住他的手,“我信你。”
萧奕安看着她澄澈的眼,心里那点因太后懿旨而起的烦躁,渐渐散了。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嗯。”
景仁宫偏殿一时间成了宫里的热门去处。苏婉儿封了贵人,虽位份不高,却是太后亲封,又沾着苏家的光,不少想攀附太后或苏家的嫔妃、太监宫女,都提着礼物上门道贺。
苏婉儿穿着身正红色的宫装,头上插着赤金镶珠的凤钗,正满面春风地接受众人的恭维。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已经找太医诊过了,是喜脉。
虽然那晚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浑身酸痛和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但她笃定,那一定是萧奕安。
除了他,谁还能进得了那偏院?定是他事后后悔了,又怕林薇知道,才故意让人瞒着。
没关系。只要她生下这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到时候母凭子贵,还怕斗不过一个林薇?
就算她现在怀着孕又如何?论身份,论家世,她苏婉儿哪点比不上一个卑贱的宫女?
“苏贵人,您如今有了身孕,往后定是前途无量啊。”一位常在捧着她的手,笑得谄媚。
苏婉儿故作娇羞地低下头:“妹妹说笑了,不过是侥幸罢了。倒是林薇妹妹…。。哦不,该叫薇妃娘娘了,”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意,“听说怀了龙裔后,陛下几乎寸步不离,真是好福气。”
众人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都跟着附和了几句,无非是说林薇出身低微,怕是福薄之类的话。
苏婉儿听得舒心,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自己的贴身宫女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陛下……去了永寿宫?”
“是,”宫女点点头,“刚传的消息,陛下下了朝就直奔永寿宫,还让人把御膳房刚做的水晶虾饺也送过去了。”
苏婉儿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刚封了贵人,他却连面都不露一下,反倒巴巴地跑去陪林薇?
一股妒火从心底烧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对众人笑道:“各位姐妹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提着裙摆就往外走,直奔永寿宫。
她倒要去看看,林薇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萧奕安这般魂不守舍!
永寿宫的暖阁里,萧奕安正亲自给林薇剥虾饺。晶莹剔透的皮里裹着粉嫩的虾肉,还冒着热气。他吹凉了递到她嘴边:“尝尝,御膳房新换的厨子,据说很会做江南点心。”
林薇张口咬住,虾肉鲜嫩,带着点清甜,确实好吃。她眼睛弯了弯:“嗯,好吃。”
萧奕安见她喜欢,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正想再剥一个,就见青禾进来禀报:“娘娘,苏贵人来了。”
林薇和萧奕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来得真快。
“让她进来吧。”萧奕安语气平淡,手里却没停,继续给林薇剥虾饺。
苏婉儿走进来时,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可看到萧奕安喂林薇吃东西的画面时,眼底的嫉妒还是没藏住。
她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参见薇妃娘娘。”
“起来吧。”萧奕安头也没抬,“何事?”
“臣妾刚得了消息,陛下在永寿宫,便想着过来看看薇妃娘娘。”苏婉儿走到榻边,目光落在林薇微隆的小腹上,语气带着“关切”,“听说娘娘近来孕吐好些了?臣妾前几日也总觉得恶心,想来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这其中的辛苦,臣妾最是明白。”
她故意提起自己的身孕,就是想提醒萧奕安,她也怀了他的孩子。
林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接话。
萧奕安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淡淡的:“苏贵人有孕,就该多歇息,不必特意跑一趟。”
这话听着是关心,却带着疏离,像在打发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强笑道:“臣妾也是关心娘娘。
对了,臣妾刚得了些上好的血燕,想着娘娘怀着身孕,正需要滋补,便让人送来了,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有劳苏贵人费心了。”林薇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只是太医说我近来肝火盛,不宜大补,这些血燕,就请贵人留着自己用吧。”
她拒绝得干脆,既没给苏婉儿面子,也合情合理。
苏婉儿的脸色彻底白了。她没想到林薇竟如此不给面子,当着萧奕安的面就下她的脸。
“你……”
“好了,”萧奕安打断她,语气冷了几分,“苏贵人若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林薇需要静养。”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苏婉儿咬着唇,看着萧奕安眼里毫不掩饰的维护,心里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她深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那臣妾……告退。”
转身时,她的脚步几乎是踉跄的。
暖阁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薇看着萧奕安紧绷的侧脸,轻声道:“是不是太过了?”
“是她自取其辱。”萧奕安放下手里的虾饺,语气带着冷意,“往后她再来,不必理会。”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点凉:“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你和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林薇点点头,靠在他肩上。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安稳。
她知道,苏婉儿的封爵只是开始,往后的路,怕是会更难走。
可只要身边这个人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萧奕安说的那句“她这个贵人,坐不了多久”,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