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宋守仁握着烟杆子的手颤了颤。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那何知青呢?
全村谁不知道,许卫这小子之前跟丢了魂儿似的,一头扎在那京城来的何知青身上。
上山打猎物,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也要送去知青点。
人家一句想看书,许卫就连夜跑去镇上,就为了换两本旧书。
作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自己不是没替对方着急过。
且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大城市来的女知青通常眼界高,不是他们这种山里汉子能驾驭的。
可许卫就像中了邪,一根筋地认准,谁劝都不听。
宋守仁终究是个外人,话说重了,反倒落得一身埋怨。
如今,卫子这是……想通了?
宋守仁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咽回去。
当着人家新媳妇儿的面,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合适。
再说了,知青终究是外人,是流水的兵。
许卫才是他们好田村土生土长的小子。
能迷途知返,就是天大的好事。
宋守仁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明,带着几分审度和疑惑。
“落户是好事。”
“不过卫子,这事儿按理说,你们小两口带上东西,自个儿去镇上派出所就能办了。”
“怎么还特地找到我这儿来了?”
许卫闻言,揽着阿白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感受着怀里传来的温热与依赖。
【派出所……是什么?】
【好多……我听不懂……】
阿白的心声带着茫然,懵懂纯真。
许卫知道这事儿想要办就没法瞒宋守仁,也必须说清楚。
他迎着老人探究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静而坦诚。
“叔,不瞒您说。”
“阿白的情况,有些特殊。”
许卫略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她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也不是从别处嫁过来的。”
“她……她从小就在这大山里头长大。”
说到这里,他看着宋守仁愈发惊疑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出了那个惊人的事实。
“她是……在山里长大的,所以一直没有户口,是个黑户。”
“啥?!”宋守仁手一抖,烟杆‘啪嗒’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死死地盯着阿白,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花儿来。
被野兽养大?
怎么可能?
这大兴安岭的山里头,野猪、熊瞎子、东北虎,哪个是吃素的?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在山里活下来?
可当他仔细打量阿白时,心里的震惊,却慢慢转化为一丝恍然。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第一眼看到这姑娘时,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是了。
是那双眼睛!
清澈、明亮,却又带着一种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的警惕与疏离,像极了林子里那些机警的野兽。
还有她那浑然天成的野性气质,以及面对生人时,下意识躲在许卫身后的依赖姿态。
这根本不是个正常姑娘该有的反应。
原来……原来根子在这儿。
宋守仁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看着许卫,嘴巴张了张,一个尖锐的问题差点脱口而出。
“卫子,你……你难道真要跟一个……”
一个跟傻子差不多的野丫头结婚?
他可是知道许卫这小子的心气有多高。
村里多少好姑娘明示暗示,他一个都看不上,铁了心要娶个有文化、有条件的城里媳妇儿。
可这话到了嘴边,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回了阿白身上,瞬间就给憋了回去。
感受到宋守仁的注视,阿白微蹙起好看的秀眉,一双凤眸直直瞪过来。
阳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像上好羊脂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高挑的身材凹凸有致,那宽大衣衫也遮不住那惊心动魄的峰峦轮廓。
瞬间,宋守仁就理解了。
谁说只有文化、家世才叫条件?
这身段,这脸蛋,这……这本身就是顶破天的好条件啊!
他感觉比电影里的刘三姐都要俊!
宋守仁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何薇薇那干瘪瘦弱、风一吹就倒的身板。
两相比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凭这姑娘的模样和身子骨,就算是个傻子,也有大把的男人抢着要啊。
再说了,这姑娘看着也不傻,就是……单纯了点。
单纯好啊!
单纯的姑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好生养,会踏踏实实过日子。
而且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料!
宋守仁心里那点疑虑和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慨。
卫子可真是走狗屎运了!
“我明白了。”
宋守仁定了定神,弯腰捡起烟杆,在鞋底上一磕,清掉里面的烟灰。
直起身子后,郑重地别回腰间。
“这事儿,确实得村里出面开证明。”
“没有村里的证明信,说清来龙去脉,派出所那边一问三不知,肯定给你打回来。”
许卫心中一喜,知道这事儿成了。
“那就麻烦叔了。”
“麻烦啥!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儿!”
宋守仁大手一挥,显得格外豪爽。
“都等着,我回屋拿上公章,再给我家老婆子交代一声。”
他转身,拎起那条沉甸甸的鹿后腿,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正好,今天大队有牛车要去镇上送公粮,我跟赶车的老李头说一声,咱们一道过去,省脚力了。”
说罢,他便大步走进屋。
很快里面就传来交谈声。
“乖,别怕。”许卫低头看着安安静静的阿白,轻揉她的头发。
……
片刻之后,宋守仁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靛蓝色的半新褂子,手里拿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显然就是需要的证明材料。
“走吧,卫子。”
三人一路来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一辆套着老黄牛的板车已经等在那里,后面装放着好几麻袋的粮食。
车板上已经坐了几个要去镇上赶集的村民,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正甩着鞭花,跟人闲聊。
看到宋守仁领着许卫和阿白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毫无疑问地被阿白给吸引了过去。
“哟,村长,这是要去镇上啊?”
赶车的老李头笑着打招呼,眼睛止不住地往阿白脸上瞟。
这样不是他们村的姑娘啊?
“李叔。”许卫客气地点点头。
宋守仁则直接道:“老李,去镇上,捎我们一程。”
“好嘞!快上车!”老李头爽快地应下。
许卫小心翼翼地在将阿白扶上牛车,找个干净的角落让她坐好。
紧跟着,自己也跨了上去,挨着她坐下。
牛车‘吱呀’一声,缓缓启动。
【晃!】
【好慢!】
【好多同类!】
阿白第一次坐这东西,新奇的同时,也因周围有人,显得不安,身体下意识地紧绷着。
感受到情绪,许卫前倾着身子,将人挡在后面。
车上的村民们,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七嘴八舌地打探起来。
“卫子,这姑娘谁啊?哪儿来的,以前咋没见过?”
“就是啊,长得跟画儿里的人一样,可不像咱们这山沟沟里能有的呦。”
许卫还不等回答,宋守仁便清了清嗓子,端起村长兼大队长的谱,半真半假地说道:“是卫子他远房亲戚家的闺女。”
“家里有些变故,过来投奔卫子,两人也定了婚。”
这番话,既解释了阿白的来历,又掩盖住最惊人的部分,算是给所有人一个体面的说法。
村民们听了,纷纷露出恍然的神情,看向阿白的眼神里,也多出几分怜惜。
尽管他们依旧报以极度的好奇,向许卫各种询问,却也都很知趣地没有提及何薇薇的事情。
牛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朝着镇子的方向,一路颠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