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人形形色 色,有对她凶神恶煞的,也有心软的偷偷塞些吃的。
慢慢地,从一些零碎的闲言碎语里,她拼凑出关于娘亲的片段。
有人说她娘亲是伎子出身,也有人说曾是官家小姐。
但众口一词的是——从前雪院里住着的,是个疯女人。
她们都说,她的娘亲是个疯子。
小时候听到这些,萧瑶会冲上去对骂,换来的总是更狠的责打。
后来学乖了,只敢在背后偷偷咒骂几句。
她太小,根本打不过她们。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萧瑶长到了十一岁……而后,遇见了萧砚。
那年冬日落雪,一连下了好几天。
小院里实在太冷了,萧瑶缩着脖子溜去厨房取暖,却在花园角落里撞见个跪在雪地里的少年。
雪落满了他的肩头,而萧瑶因一时好奇凑了过去,问他,
“你是犯了什么错了吗?怎么大雪天的跪在这里啊?”
后院这地方,按规矩不该有主子的,除了干活的下人。
而她算个例外?
大概不算,一个被放养的孩子罢了。
那少年衣服料子看着不差,她当他是谁家管事或侍卫的孩子。
少年抬头,眼神像冻住的湖,
“我没错。”
风雪里那清俊的眉眼也沾了霜。
萧瑶一把将他拉起,
“没错跪什么呀?雪这么大,没人来查的,走走走!”
她拽着他直奔厨房。
谁知刚到门口,厨房里的人“呼啦”跪倒一片,齐声喊,
“公子!”
萧瑶懵住了。
公子?
他是……丞相的孩子?
她回头看,才发觉他周身确实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只是那时的萧瑶识字不多,形容不来。
也是那时,她心头泛起一股闷闷的感觉,似乎还有那一点点冒出头的羡慕。
为什么同样是丞相的孩子,别人对他恭敬畏惧,对她却非打即骂?
可想到他在大雪里罚跪的模样,那点羡慕就淡了。
看来相府公子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舒坦的。
陶嬷嬷告诉过她,要想在后院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远离丞相,离他们那些人,越远越好。
所以一开始,萧瑶躲着萧砚。
可……萧砚会给她带吃的。
他总是在她饿肚子的时候出现,带来她见都没见过的吃食。
厨房的宋大娘告诉她,萧砚是她兄长,是相府未来的主人。
想不饿肚子,就得讨他欢心。
确实,自打萧砚留意她后,日子好过多了,至少……饿得没那么难受了。
于是,萧瑶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萧砚生了一张很好的皮囊,看上去温润的像是一块玉。
可萧瑶见过他亲手捏死一只雀鸟,见过他杀人,手上染血,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在那一刻冷酷得吓人,满是狠戾。
萧瑶有些怕他,可他有时候会对她很好,会给她带吃的,会教她写字…但两人的相处方式并不像是兄妹,或是朋友。
有时候,萧瑶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只豢养的猫狗。
但只要能填饱肚子,是人还是猫狗,她不在乎。
听宋大娘说,丞相夫人养了一只狮子猫,吃肉的时候只吃猪身上最嫩的那一块。
而她,这些年吃的最好的便是跟着宋大娘蹭一碗主人不要的骨头汤。
当小猫小狗,也挺好。
更何况,她还能学写字,听萧砚讲书呢,小猫小狗可不能学。
宋大娘说,她得多读书,多认识一些字,才能走的更远,为自己争一个前程出来。
十一岁的萧瑶眼睛亮得惊人,
“那我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去科考,去做官吗?”
“女子哪儿能做官呢?”
宋大娘只是摇头,
“你能寻个好人家嫁了,后半辈子有依靠就是福气。那些读书的公子老爷啊,就偏爱会吟诗作对的闺秀。”
萧瑶垂下脑袋,眼底满是困惑,
“可我娘嫁给了我爹,她并没有好日子过啊,连带着我也没有过过好日子。”
宋大娘听了,只是深深叹口气,再无言语。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关于萧瑶娘亲的事,可每当萧瑶追问,她总是闭口不言。
*
萧瑶给萧砚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尾巴,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来找她。
她便领他去看蚁群搬家,教他用枯枝搭个歪歪扭扭的鸟巢……待他心情转好,便教她认几个字,读几页书,偶尔也指点一两招防身的技巧。
萧瑶学得极用心,她想多攒些本事,日后离开相府,好歹能护住自己。
可惜这念想还没成真,便被萧夫人撞破了。
那一年,萧瑶十七。
她攒了几两银子,想要离开相府,只是还没等出门,便是被一众丫鬟婆子押到了前院。
萧夫人着锦衣华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这些时日,砚儿常常往后院跑,还以为是哪个丫鬟不知死活的勾引主子,原来是你,勾引嫡兄,真真是和你娘亲一样下贱!”
萧瑶脸上血色褪尽。
那句“勾引嫡兄”如冰锥刺骨,但真正让她浑身血往上涌的,是那句“和你娘一样下贱”!
她猛地抬头,目光直直钉进萧夫人那双淬满霜寒的眼底,字字清晰的为自己辩驳,
“我没有勾引过任何人!你有什么证据污蔑我和我娘?!”
萧夫人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像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容你苟延残喘至今,已是莫大恩典。你想知道真相?黄泉路上,自己去问你那没福气的生母便是。”
她甚至没有抬高音量,只极轻地扬了下手,如同打发走一只蚊蝇——
“来人!”
“杖杀!”
她没有上相府的族谱,还算不得丞相子女。
今日她杀了她,也算是拨乱反正。
毕竟,她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在这世上的人。
萧瑶脸色死白——这些年她挣扎着活下来,连相府的高墙外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难道就要这般无声无息地烂死在泥里?
不,她不甘!
她猛然推开身侧的婆子,拔出她鬓间的银钗朝着萧夫人的方向跑过去。
萧砚教过她的,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