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最后一个寒假，在漫天飞雪和越来越近的高考倒计时中降临。
城市被一层洁净的银白覆盖，空气清冽，却掩盖不住节日的喜庆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味渐浓。
苏曦禾抱着那盆“落地生根”，坐在窗边。
多肉在冬日暖阳下依旧生机勃勃，嫩绿的叶片边缘那抹淡粉，像被冻红的脸颊。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叶片，一种奇异的安宁感流淌心间。
这株小小的植物，连同江灼那些温暖的故事和无声的陪伴，像细密的根系，在她因反噬和遗忘而摇摇欲坠的灵魂深处，艰难地、却无比执着地扎下根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灼的信息。
【晚上十一点，老地方天台？有事跟你说。】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简单的时间地点。
苏曦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老地方天台，是教学楼主楼那个几乎废弃的屋顶平台，曾经是江灼带她去看过一次日落的地方，视野开阔，能俯瞰半个城市。
他要去那里……说什么？
一丝微妙的预感在心底滋生，混合着期待和一丝说不清的紧张。她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
晚上十一点，苏曦禾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她推开天台那扇沉重的铁门，寒风立刻卷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
江灼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背对着门口，站在空旷天台的边缘护栏旁，身姿挺拔，像一棵扎根在风雪中的青松。
他也穿着厚重的冬衣，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异常坚定。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寒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得有些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的眼眸。
看到苏曦禾，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暗夜中点燃的星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来了？冷吗？”他走近几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但关切之意清晰可闻。
“还好。”苏曦禾摇摇头，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护栏前。俯瞰下去，整个校园银装素裹，远处的城市笼罩在一片节日的祥和氛围中。
寒风凛冽，吹得脸颊生疼，但心却莫名地安定下来。和他在一起，似乎连这刺骨的寒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曦禾，”江灼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侧过身，正对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要将她的身影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高三……就快结束了。”
“嗯。”苏曦禾轻轻应了一声，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这半年，”江灼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似乎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和你一起学习，一起讨论题目，一起参加活动，一起看日落……还有，一起坐摩天轮……” 他顿了顿，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
“还有看你照顾那盆小东西……我……”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耳根在寒风中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那份属于十七岁少年的青涩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来。
苏曦禾屏住了呼吸，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好像……不，”江灼的声音更加坚定，眼神也愈发灼热，
“不是好像。苏曦禾，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的话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热忱，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真挚的情感倾泻而出。
“想和你一起面对高考，想和你一起上大学，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寒风卷起细雪，在他们周围打着旋儿飞舞。世界仿佛只剩下天台上的两人，和那句掷地有声的告白。
苏曦禾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滚烫的情意，像冬日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融化。
灵魂深处那片巨大的空洞，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汹涌而来的暖流彻底填满、淹没！
那些关于遗忘的恐慌，关于轮回的沉重，关于反噬的冰冷碎片……都在他这真挚炽热的眼神和话语中，暂时化作了虚无。
一种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眼底氤氲起温热的湿意。
她等这一刻，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跨越了无数时空的阻隔。
不是为了笔记本上冰冷的誓言，不是为了偿还沉重的恩情，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在高三枯燥岁月里，用笨拙却无比温暖的陪伴，一点点照亮她灰暗世界的少年——江灼。
“江灼……”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笑意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你……”江灼紧张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于灵魂深处的惶恐。
他怕拒绝，更怕……她眼底浮现出那些被遗忘的痛苦。
然而，苏曦禾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清晰地、带着一丝哽咽的喜悦说道：“我也喜欢你。江灼。”
简单的五个字，像世间最美妙的音符，瞬间击穿了江灼所有的伪装和重负！
十七岁的躯壳里，那个承载了六次死亡记忆、四十五年沧桑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属于“此刻”的喜悦和接纳，冲击得几乎溃不成军！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伴随着深沉的、跨越轮回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在他胸腔里猛烈冲撞！他需要确认！需要感受！需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拥入怀中！
几乎在苏曦禾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灼猛地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无限珍惜的力道，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苏曦禾猝不及防，鼻尖撞上他带着寒气的羽绒服，随即被那温暖坚实的怀抱牢牢包裹。
属于江灼的、干净清冽又带着冬日阳光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珍重。
苏曦禾先是身体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隔着厚厚的衣物依旧清晰可闻。
那心跳声如此有力，如此真实，瞬间驱散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寒意和不安。她伸出手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环住了他的腰。
就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这一刻！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新的一年即将来临，新年的钟声马上敲响，让我们一起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砰——！”
“咻——啪！”
远处，不知是哪一家率先点燃了新年的烟火。第一朵璀璨的金色花朵在灰蒙蒙的暮色天幕上轰然炸开！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姹紫嫣红，流光溢彩！巨大的声响在城市上空回荡，绚烂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昏暗的冬日黄昏，也照亮了天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
无数的烟花在夜空中争相绽放，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赤红的牡丹、幽蓝的星辰、金黄的瀑布……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巨大的声响如同新年的鼓点，敲击在心上。
“新年快乐，阿灼”
“新年快乐，曦……曦禾”
在这片由光与声交织的盛大背景之下，江灼和苏曦禾静静地、用力地拥抱着彼此。
风雪依旧在吹，烟火的光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世界喧嚣璀璨，他们的世界却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对于苏曦禾来说，这是初恋的拥抱，是尘埃落定的温暖，是灵魂在暖流中终于找到的归依之所。
那盆“落地生根”安静地躺在窗台上，在烟火的映照下，叶片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璀璨的光晕，稳稳地扎根于冰冷的屋顶。
而对于江灼，这个拥抱，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穿透了轮回的迷雾。
他紧紧抱着怀中温软的身体，感受着她真实的呼吸和心跳，将脸深深埋在她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冰冷的寒风和绚烂的烟火都成了背景。只有怀里的这份温暖和重量，是真实的，是他用尽一切、历经千辛万苦才重新拥抱住的至宝。
灵魂深处那因对抗规则而持续崩裂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慰藉。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无声滑落，迅速被寒风吹散在绚烂的烟火光芒中。
久违了。
我的曦禾。
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抱你。
烟火的轰鸣声还在继续，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年轻恋人相拥的身影，也照亮了前方未知却终于可以并肩同行的漫漫长路。
高三的最后一个寒假，在拥抱与烟火中，定格成永恒温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