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经不住事儿的周氏如遭雷击一般，直接愣在了当场。
叶菀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才刚从梦中醒转，本就有些恍惚，又骤然听闻这样一桩事，头痛得越发厉害了。
叶老太太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浪的人，半晌之后，她镇定下来，“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若是知道的人多了，那可真叫糟糕。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若知道的人还少，则还可以想法子描补。
沈月娘又是一叹，“正当午前，有五六个妇人正在池塘边洗菜浣衣。她们都瞧见了。”
叶老太太和周氏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
五六人听着好像人数不多，但叶家所在的柳塘村并不很大。满打满算也就二百来人。
五六个妇人辐射出去，足够在半个白日的时间，将谣言传播得沸沸扬扬！
想来经过一夜发酵，明日阖村上下，都会知道叶家出了这样一件事！
叶老太太顿时变了脸色。
周氏就更别说了，立刻拍着大腿的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儿啊！前不久得了一场怪病，好不容易痊愈了，今遭又出了这样一桩事。你怎么那么命苦啊！”
倒也不怪周氏惊叫出声，此番当事人虽是叶菀和沈铮，但舆论一旦发酵，叶莹如同样落不着什么好。
旁人少不得笑话她管不住自己的未来夫婿。
但不怪归不怪，眼下还有个沈月娘在，如何都不是哭叫嚎啕的时候！
叶老太太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让周氏闭了嘴，又看向沈月娘，“这事说到底还是个意外。月娘，你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人，想来不只是来知会我们的。你是不是已经有法子了？”
“寒章和阿菀的婚期本来是定在三月，等他们完婚了，再是阿铮他们。家里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想着不如把婚期提前，这个月就把两桩婚事一道办了。你们要是同意，我就去和我爹娘通个气儿。”
若是直接把婚事给办了，等舆论发酵起来，叶家姊妹已经离开了柳塘村，受到的影响也能控制在最小范围。
而雾隐村那边，只要沈家人闭口不提，外人便也不会知晓。
叶老太太呼出一口长气，应道：“只能这么办了。等我家老头子他们回来，我就和他商量这个。他们应当是会同意的。”
周氏不情不愿地抽噎了一声。
她私心里不希望自家闺女和叶菀一道办喜事的。
还是那句，她觉得叶菀的亲事比自家闺女的好，一起办的话，自家闺女说不定就当了陪衬。
无奈情势比人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被唾沫星子淹死，周氏就也同意了这个没有法子的法子。
婆媳二人怀着心事，准备送客。
沈月娘却没动身，脸上更是不见一丝笑，显然是话还没说完的样子。
谁家遇到这种事，心里都会不好受，叶老太太也不见怪，只道：“今遭这桩意外是我家起的，我们叶家也不是会逃脱责任，回头会仔细思量她们俩的嫁妆的。”
叶家对两个女孩一视同仁，之前准备的嫁妆也是一样的。
说不上多丰厚，就按着农家人的条件来置办的，无外乎就是被褥、枕头、帐幔那些。
毕竟叶家并不算多么富庶，孙辈上除开两个姑娘，还有四个儿郎，眼瞅着也要说亲。
现在叶老太太当着沈月娘的面这般说，便是表明自家会多给她们嫁妆。
然而沈月娘却依旧并不表态。既不接话，也不起身。
叶老太太想了想，道：“老头子不在，我做不了太大的主。要添多少嫁妆，月娘你给个准信，等他回来，我同他说道。”
沈月娘这才开口，“婶子，您家心疼孙女，愿意多给嫁妆，自然是好事一桩。但我要说的不只是嫁妆。不是我托大，我们寒章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要不是前头家里出了事，他年前才出孝，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说到这，沈月娘顿了顿，脸上泛起自豪又骄矜的笑，“来日他必然是要继续科考的。等来日他为官做宰，是必然不容有失的。若是今日的事将来被翻出来说嘴，说不定就成为他身上的污点。”
“这污点一旦沾染上，说不定一辈子都摆脱不得。可不是眼下一点嫁妆能弥补的。”
任谁听人一口一个“污点”的说自家的姑娘，心里都不会好受。
叶老太太气得不轻，全然没想到素日里和和气气的沈月娘，突然会变成这样一副精明市侩的嘴脸。
但此番算是自家理亏，叶老太太还是强忍下了怒气，咬着后槽牙问：“那你说咋办？”
“我也不是要狮子大开口，而是要提一个条件。”沈月娘清了清嗓子，道：“池水寒凉，很多女子落水之后就落下病根。老话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宋家只剩寒章这根独苗，所以……”
“所以如果将来三年，阿莞没有生下男丁，就得让我们寒章娶平妻，为宋家开枝散叶。”
乡野之地，吃饱饭已经不容易，更别说什么娶平妻。
城里倒是有，但那也是发生在豪门富户家。
宋寒章未来再有前程，那也是未来还没影儿的事！
眼下，宋寒章只是个寄居在外祖家的穷秀才，宋母竟敢有这样的想头！
叶老太太脸色铁青，“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
“这是我的意思，还没有知会我爹娘和寒章。但婶子也知道，阿菀是宋家的未来儿媳妇。等乡试过后，我们便要离开雾隐村了。寒章又素来孝顺。”
沈月娘话里的意思很浅显，他们娘仨虽然寄居在沈家，但宋寒章终归是宋家的独苗，素来又以纯孝闻名乡里。
宋家，是她沈月娘当家。
叶家别想着告到沈家二老那里去，不顶用。
叶老太太的后槽牙咬得更紧了。
周氏见了，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劝慰道：“娘，您可别犯糊涂。咱们阿菀是有福气的，哪里就会生不出男娃？照我说，这条件也没啥。”
叶菀终归不是周氏肚皮里出来的，周氏只盼着在舆论发酵起来之前，把叶莹的亲事给了了。她生怕惹出别的事端来，影响了自家闺女的前程。
叶老太太却舍不得大孙女受这样的委屈。
她瞪了周氏一眼，挣开周氏的手，继续道：“我们叶家虽然不是啥富贵人家，但也没想过让自家女孩同别人分享丈夫。这条件，我应不了。我把话放在这儿，菀丫头他爷、他爹回来，也必然不会答应！”
周氏不敢再劝婆母，赔着笑脸看向沈月娘，“我娘的话不假，叶家不是那等不把女孩当人的人家。前头好些媒人来家，想为城里的富户寻摸身家清白的良妾，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的聘礼……都让爹娘他们赶出去了。月娘，你看是不是换个旁的条件？”
沈月娘的神色一直淡淡的，此时她也不管周氏，只径自道：“婶子，我劝你别把说得太满。你别想着问叶叔和阿菀他爹，不妨问问她本人的意思。说到底，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说到此处，沈月娘又亲亲热热地拉上叶菀的手，“阿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是顶好的孩子！在我心里，便是我家清清，都越不过你去。我相信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不用三年，你肯定能给我们宋家开枝散叶。你就权当是给我一个保障，好让我安安心……”
一旁叶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难瞧。
叶菀是叶家的长孙女，能干伶俐，孝顺听话。
只一桩事，她格外有自己的主见。
就是她同宋寒章的婚事。
二人定亲之前，叶家长辈就不大赞同，倒也不是觉得宋寒章这个人不好，而是读书实在太过费银钱。
叶家倾尽举家之力，也不过供出一个秀才。
宋寒章却是要奔着举人、进士去科考的。
叶菀嫁过去，不知道要挨多少年的苦。
挨苦便也罢了，叶家人就怕宋寒章将来得了势，嫌弃叶菀这糟糠妻。
是叶菀坚持，说她非宋寒章不嫁。
叶家这才允了这桩亲事。
想到往日叶菀满心满眼都是宋寒章的模样，叶老太太和周氏不约而同地想到——
若是让叶菀自己拿主意，想来她尽管难受，怕也是要应承的。
这可就难办了！
也就在这时，在沈月娘进屋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叶菀出声道：“这条件，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