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书房的空气仿佛被“朔方”二字骤然冻结。朱翊英指尖捏着那封薄薄的密信,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惊疑不定的光。
南诏的军械,流向北境朔方?这完全违背了常理。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攀爬而上。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的知识与逻辑激烈碰撞,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朱翊宇难道是为了制造北境紧张,以便更长时间把控南诏兵权,甚至伺机北上?或是另有更深的图谋?无论哪种,其行径都已触及帝国安全的红线。此事干系太大,一旦泄露或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铺纸研墨,笔走龙蛇,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谦兄:信悉,事态非凡。其一,彻查流向朔方之确凿渠道、人证、物证,务必隐秘,宁可缓,不可错。其二,留意北境是否有异常动向。其三,南诏诸事暂缓,优先此线,一切以你与镇南关安稳为上。切切!”
火漆封缄,心腹悄然领命而去。朱翊英目光再次落在那“飞燕”锦缎碎片上,思绪沉入更深沉的迷雾。天启城内,他需要更多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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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御书房议事,气氛沉闷。几件寻常政务后,殿内出现片刻间隙。
朱翊英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思:“父皇,南诏初定,实赖父皇威德,将士用命。然儿臣近日读史,常思虑边境安宁乃国朝根基。北境朔方诸部,虽表面安静,然世代窥伺,不可不防。尤其南诏战后,军械调配数目庞大,需格外警惕其中或有疏漏,若被不法之徒利用,转运至他处,恐滋长边患。”他将“军械”与“北境”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朱翊宇几乎立刻侧迈出一步,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语气却透着一丝尖锐:“五弟真是忧国忧民。不过,未免多虑了。朔方之事,自有边军镇守,岂容宵小作祟?军械管理,自有兵部法度,何来流散之说?五弟久居南宫,潜心学问,对这些实务难免生疏,还是莫要妄加揣测,多关心些诗书礼乐,以免徒惹纷扰,也省得父皇烦心。”他轻描淡写地将朱翊英的担忧归结为“书生之见”。
龙椅之上,皇帝朱洪目光深沉,缓缓扫过两个儿子,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指尖轻点扶手,声音平稳:“边境安危,朕自有考量。宇儿所言不无道理,英儿亦是有心。”他话锋微转,看向兵部尚书,“然军械册簿,确需加紧清点核验,南诏一应缴获、损耗、调配,务必造册清晰,不得有误。退下吧。”
一场短暂的试探,看似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朱翊英未得明确支持,但种子已悄然播下。朱翊宇的反应之快、否定之坚决,反而让朱翊英更加确信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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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皇后请安后,宫廊下,朱翊英又一次“偶遇”了戚明玥。她似乎清减了些,眉眼间倦色更深。
见到他,她脚步微顿,依礼垂首,戒备仍在,却不似之前惊惶。
朱翊英没有靠近,望着廊外灰蒙天空,眉头深锁,仿佛承载重担,用一种极低且疲惫的声音开口,似自语又似说给她听:“有时觉得,这宫阙之内的风刀霜剑,竟比朔方草原的寒风,更刺入骨髓。”
戚明玥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
他转回视线,目光与她交汇,里面是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南诏烽火方熄,北境朔方……近来似乎又有些不太平的传闻。山雨欲来啊……真是多事之秋。”他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有时候,真看不透身边之人……究竟是何等心思。”他猛地收声,像是失言,迅速移开目光,语气低沉:“罢了,这些军国大事,本不该与你说。只是望你切记我那日的话,在这深宫之中,勿要轻信,万事……皆需慎之又慎。尤其是……那些早已难以抽身之事。”
“朔方”、“身边人”、“难以抽身”——这些词语如同重锤,敲在戚明玥心上。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惊惶:“殿下……您、您到底在说什么?朔方……怎么了?”
朱翊英将她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面上露出一丝“懊悔”和“安抚”:“许是我多虑了。你不必惊慌,只需记住,保护好自己。”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留下戚明玥独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被无尽的恐惧和混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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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戚贵妃宫中。
戚明玥被传唤而至,尚未回神,便承受了姑母凌厉的审视。
戚贵妃慢条斯理拨弄茶盏,闲问几句,忽而眼神一厉:“本宫怎么听说,南宫那位,近来似乎对你格外‘关怀’?”
戚明玥心头一紧,刚要开口,便被冷声打断:“玥儿,你需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戚家的女儿,是谁将你送到今天这个位置!莫要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晕头转向,忘了根本!”她放下茶盏,声音清脆,“有些人,自身难保,还妄想拉扯别人,其心可诛!你只需安安分分待着,谨言慎行,家族自然能护你周全。若你生了二心,管不住自己的嘴,想了不该想的……”
她微微倾身,压迫感扑面而来,声音冰冷:“那后果,绝非你能承受。别忘了,你父亲的前程,你兄弟的功名,乃至整个戚氏的荣辱,都系于你一身。你好自为之!”
字字句句,如同冰锥,将戚明玥刚刚升起的一丝混乱彻底冻结。
——
夜深人静,朱翊英独对孤灯,窗外寒风呼啸。
一份新的密报被悄无声息送入。
他迅速展开,目光扫过,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震惊取代!信上字迹潦草:
“……追查至沧州渡,发现那批物资中除常规军械外,竟混杂有大量朝廷严控之精铁矿石、甚至部分盐铁专营物资……更发现……几件样式古老、疑似前朝旧物的箱篾,纹饰非凡……经手者,除已查明之东宫关联人员外,似另有一方极其隐秘之势力插手,痕迹指向……”
后面的字迹模糊,最终写下了一个极其隐晦的代称,却让朱翊英看得心头巨震——那代称,竟与皇室内部某些极少人知晓的古老传闻隐隐相关!
手中的纸片飘然滑落。 朱翊英猛地向后靠去,只觉得一股寒意彻骨。
这潭水……竟然深到了如此地步?! 窗外的朔风,呜咽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