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卿揣着一肚子气跨进食堂时,正撞见丫鬟们端着食盒往里走。红木长桌擦得能照见人影,青瓷碗碟摆得像庙里的供品,连盛饭的丫鬟都踮着脚尖走路,生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 —— 这哪是吃饭,分明是赶考的举子在誊写答卷。
“小姐,您慢着点,” 阿阮拽了拽她的衣袖,“听说侯府吃饭有规矩,筷子不能碰碗沿,咀嚼不能出声响,喝汤得像春风拂过湖面 ——”
“拂个屁!” 苏晚卿把裙摆一撩,大马金刀坐到沈砚身边的空位上,“饿了三天的狼崽子见着肉,还管什么风不风的。”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表小姐柳依依用银签子慢悠悠戳着碟子里的鹌鹑蛋,眼尾扫过来时,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扇了扇:“苏妹妹刚从侍郎府来,怕是没见过这般排场?也是,小门小户的规矩,原是粗犷些。”
苏晚卿正端起碗要扒饭,闻言差点把碗扣在桌上。她斜眼瞅着柳依依 —— 这姑娘穿身藕荷色罗裙,举着筷子的手白得像刚剥壳的笋,嚼口青菜都要抿三次嘴,活脱脱戏文里娇弱多病的林妹妹,偏生说出的话比黄连还苦。
“表小姐怕是没饿过肚子,” 苏晚卿夹起块红烧肉往嘴里塞,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当年我在侍郎府后院偷烤红薯,连皮都啃得香,哪像现在 ——” 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吃块肉都得学绣花。”
“噗嗤” 一声,沈砚刚舀进嘴的汤差点喷出来。他放下汤匙,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到苏晚卿碟中,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显然是特意吩咐过厨房的。
“食不言,寝不语。” 主位上的侯夫人轻轻放下玉筷,金镯子在腕间转了个圈,“晚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难怪,只是往后要学着雅致些,莫要失了侯府的体面。”
苏晚卿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应着,筷子却没停,转眼就把碗里的米饭扒得见了底。阿阮在旁边急得直冒汗,偷偷往她手里塞帕子,却被她反手塞回袖中 —— 擦嘴?那得等把最后块糖醋鱼吞进肚再说。
这副吃相落在柳依依眼里,顿时成了上好的话柄。她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桌人听见:“听说苏妹妹在家时,常跟下人们抢食?原以为是讹传,如今看来……”
话没说完就被沈砚打断。他拿起公筷,往苏晚卿碟里又添了两勺虾仁,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厨房新做的水晶虾,剥了壳的,卿卿尝尝。”
那声 “卿卿” 喊得亲昵,苏晚卿差点被虾壳呛着。她瞪了沈砚一眼,却见他眼底藏着笑,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 这混蛋,分明是故意看她出糗。
“多谢世子爷疼人,” 柳依依捏着帕子的手指泛了白,“只是妹妹这般吃法,倒像是…… 像是三天没吃饭的乞丐。”
“乞丐怎么了?” 苏晚卿把最后口汤喝得咕咚响,放下碗时桌面震了震,“乞丐至少吃得痛快,不像某些人,捧着金碗当摆设,饿瘦了腰肢也得硬撑着 ——” 她忽然凑近柳依依,压低声音,“表小姐,您那碗里的青菜都凉透了,再不吃,怕是要生根发芽了。”
柳依依的脸 “腾” 地红了,刚要发作,就见沈砚慢条斯理地给苏晚卿盛了碗甜汤:“慢点吃,锅里还温着,不够再添。” 他瞥了眼柳依依面前几乎没动的碗筷,“表小姐若是不合胃口,让厨房重做便是,何苦跟自己的肚子置气。”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柳依依捏着筷子的手哆哆嗦嗦,愣是没敢再吐出半个字。侯夫人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却被沈砚递过来的眼神挡了回去 —— 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您别掺和”,侯夫人哼了声,转头跟旁边的管事嬷嬷说起了布料的事。
苏晚卿喝着甜汤,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砚正在给她剥橘子。他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剥下来的橘瓣像朵盛开的花,连橘络都挑得干干净净。
“你干嘛?” 她小声嘀咕,“想用橘子堵我的嘴?”
“嗯,” 沈砚把橘瓣塞进她手里,声音低得像耳语,“再让你说下去,柳依依怕是要当场哭晕 —— 她昨儿刚绣坏了三匹云锦,正憋着气没处撒呢。”
苏晚卿咬着橘子笑出声,甜汁溅到鼻尖上。沈砚伸手替她擦掉,指尖擦过皮肤时带着点温热,像春日里晒暖的石子。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卧房翻到的那半张美人图,心里的火气不知怎么就消了大半,反倒觉得这混蛋偶尔也不算太讨厌。
正怔着,就见柳依依猛地站起身,碗碟被带得 “哐当” 作响:“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说罢拎着裙摆就走,路过苏晚卿身边时,狠狠剜了她一眼,那眼神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啧啧,” 苏晚卿冲她的背影撇撇嘴,“吃顿饭跟打仗似的,累不累啊。”
沈砚把最后瓣橘子塞进她嘴里,眼底的笑意漫出来:“累?比起你翻卧房时的劲头,这算什么。” 他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的小金库…… 藏在比食堂的红烧肉更难找的地方。”
苏晚卿嘴里的橘子差点喷出来。她瞪圆了眼睛刚要追问,就见沈砚已经坐直了身子,正跟侯夫人说些边关的琐事,嘴角噙着笑,仿佛刚才那句悄悄话只是她的错觉。
“小姐,世子爷这是故意吊您胃口呢!” 阿阮凑到她耳边,气得脸都鼓了。
苏晚卿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沈砚剥好的橘子,一瓣接一瓣往嘴里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映得绒毛金灿灿的,倒真像只偷吃到蜜,还惦记着蜂箱的小狐狸 —— 这侯府的日子,虽说规矩多得让人头疼,可若能时不时气气那些酸溜溜的嘴脸,再从沈砚嘴里套出点小金库的线索,倒也不算太糟。
她偷偷瞟了眼沈砚,见他正低头喝汤,耳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苏晚卿忽然抓起块桂花糕,趁他抬头时猛地塞进他嘴里:“堵上你的嘴,省得再卖关子!”
沈砚猝不及防被噎了下,咳嗽时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食堂里的丫鬟们假装埋头吃饭,眼角的余光却齐刷刷瞟过来 ——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狗洞边斗得像乌眼鸡的俩人,如今竟在饭桌上用糕点 “互殴” 呢?
窗外的海棠花被风一吹,落了两片在窗台上。苏晚卿看着沈砚嘴角沾着的糕渣,忽然觉得,这侯府的 “内卷” 饭堂,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