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焰贴地游走,一圈圈赤金火纹在骨板上蔓延,尚未熄灭。秦烬持枪而立,枪尖微垂,余温灼得地面裂纹发黑。姬瑶月站在他侧后半步,酒壶已收回腰间,指尖还沾着一点紫焰残灰。
她没动,目光却越过白骨王座,落在巫咸身后那道缓缓凝实的黑影上。
那影子没有五官,轮廓模糊,可当它抬起一只手时,空气里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直连向王座顶端。巫咸的银发忽然无风自动,瞳孔一瞬转为赤红。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姬瑶月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划过死寂。
巫咸没答。她的手指仍搭在扶手上,可动作已不像先前那般从容。指节微微发白,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攥住了。
秦烬枪尖一震,火焰猛然收束成束,贴着枪身盘旋而上。他没看巫咸,而是盯着那道黑影的轮廓——它站姿微斜,右肩略沉,正是自己三十年前封枪前的最后一式起手相。
同源的气息从火焰枪深处传来,不是敌意,而是共鸣。枪魂在颤,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复制品。
黑影开口,声音却从巫咸口中传出,低沉如铁锈摩擦:“三百年了,你还在用这把残枪?”
话音落,一股无形压力压下。姬瑶月膝盖微弯,立刻咬牙挺直。秦烬脚步不动,可脚底骨板“咔”地裂开一圈——那不是力量冲击,是神识碾压。
他左手握紧枪杆,神识沉入枪中。火焰枪嗡鸣一声,赤金火流自枪尾逆冲而上,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火环。压力被割开一道缝隙。
“你的傀儡死了。”秦烬终于开口,“现在轮到你。”
巫咸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痛。她缓缓起身,双臂张开,身后黑影随之扩张,化作一尊三丈高的虚像,肩扛一杆漆黑长枪。
枪身无铭,枪尖却燃着一簇幽黑火焰,不跳不闪,静得像死火。
秦烬瞳孔微缩。
那不是普通的黑焰——是焚星枪初成时,吞噬第一缕星核火时的形态。他记得那火的颜色,也记得那一夜,自己亲手将枪胚沉入地心。
可眼前这把枪,枪杆上刻着半圈残纹,正是他当年未刻完的镇魂咒。
“赝品。”他低声道。
黑影未答,手中长枪一震,整座舞厅地面轰然塌陷半寸。那杆伪枪离座而出,破空直刺秦烬面门。
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
秦烬横枪格挡,枪柄撞上伪枪枪尖。赤金与黑焰轰然对撞,气浪炸开,将四周残骨掀飞数丈。他手臂一麻,借力后跃三步,落地时脚跟碾碎两节指骨。
伪枪悬在半空,枪尖垂地,黑焰缓缓流淌,像血。
“它学得很快。”秦烬盯着那枪,声音冷了下来。
刚才那一击,对方用的不是他现在的枪意,而是百年前游历北荒时创的“断川三式”中的第一式。那一招从未外传,连姬瑶月都不曾见过。
姬瑶月已趁机动身。她没冲向巫咸,而是直扑王座旁的石台——那里静静躺着一卷暗红色经卷,表面无光,却隐隐透出腥气。
她一把抓起经卷。
就在指尖触碰到卷轴的瞬间,经卷边缘骤然裂开,数十道猩红丝线暴射而出,缠上她手腕、手臂,直往肩颈钻。
她闷哼一声,想要甩手,却发现那丝线竟带着吸力,顺着皮肤往血脉里钻。
秦烬暴喝:“闭眼!”
火焰枪脱手飞出,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赤金弧线,枪焰如瀑倾泻,瞬间将姬瑶月笼罩。那层火幕贴着她皮肤扫过,红丝发出刺耳嘶鸣,一根根被逼出体外,缩回经卷表面。
经卷剧烈震颤,像是活物在挣扎。
秦烬落地接枪,枪焰未散,一指经卷:“血咒封皮。”
姬瑶月喘着气,手还在抖,可仍死死攥着经卷:“拿到了。”
“你拿的是饵。”秦烬盯着巫咸,“她从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带走。”
巫咸终于开口,声音恢复沙哑,却不再有黑影的冷意:“幽冥许我活命,只要你们死在这里。”
她抬手,指向伪焚星枪。那枪缓缓转向秦烬,枪尖抬起,黑焰暴涨。
秦烬没动。他能感觉到火焰枪在震,不是恐惧,是愤怒。枪魂认出了那把枪的来历——那是三百年前,幽冥从地火脉中盗走的一截枪胚,以万魂血祭重塑而成的仿品。
“你让一个傀儡执枪?”秦烬冷笑,“它连枪的名字都不配提。”
他枪尖一挑,赤金火焰喷涌而出,直扑伪枪。
伪枪迎上,双枪再次相撞。这一次,撞击点没有炸开气浪,而是爆出一圈扭曲的火环——赤金与黑焰缠绕成螺旋,像两条绞杀的龙。
秦烬手臂发力,枪身一旋,借力将伪枪挑偏。可就在那一瞬,伪枪枪杆上的残纹忽然亮起,一道黑光顺着火焰枪蔓延而上。
他立刻松手后撤。
枪落地,火未熄。那道黑光在枪身上只爬了三寸,便被内部一股炽热震碎。
“它记住了你的招。”姬瑶月低声道,“也在学你的火。”
秦烬点头。他弯腰拾枪,目光却落在伪枪枪杆的铭文上——那半圈镇魂咒,缺的正是最后一笔封印符。
“谁造的这把赝品?”他盯着巫咸,“幽冥?还是你?”
巫咸未答。她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姿势像在祈祷。可她脚边的地面上,正缓缓渗出一丝黑血,顺着骨缝流向伪枪。
秦烬忽然明白了。
这把枪不是靠幽冥操控,而是以巫咸的血为引,借她的躯壳承载虚影。真正的控制者不在这里,而在更远的地方,通过某种联系,将意志投射而来。
伪枪缓缓浮起,枪尖对准秦烬心口。这一次,它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摆出了一个起手式——正是秦烬当年创出的“焚天九转”第一式。
他眼神一冷。
那是他封枪前的最后一套枪法,从未示人,也从未用在实战中。只有一个人见过——三百年前,他在丹房外演练时,一个黑衣人曾躲在药炉后偷看。
后来那人被他一枪钉死在墙上,尸身化灰。
可现在,这招竟被复刻在一把伪枪上。
“你想试我的底?”秦烬握紧枪杆,“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火。”
他枪尖点地,火焰顺着骨缝钻入地下。不是引地火,而是以枪为引,将自身火意沉入地脉。整座浮空岛轻微震颤,仿佛地心有巨物苏醒。
伪枪感应到危险,猛然前冲。
秦烬不退不闪,枪身横摆,赤金火焰如潮拍岸。双枪第三次相撞,火浪掀翻王座石阶,巫咸被气流掀倒在地,口角溢血。
可就在这一瞬,姬瑶月手中的经卷突然剧烈震颤。
她低头,发现经卷表面的血咒正在重组,一道新的符文缓缓浮现——是个“祭”字。
“不对!”她抬头,“这不是《百毒经》!”
秦烬眼角一跳,立刻喝道:“扔掉!”
她用力甩手,可经卷像长了根,死死黏在掌心。血咒顺着她手臂爬上脖颈,皮肤开始发黑。
秦烬弃枪冲上,一掌拍在她肩头,火焰顺着经脉涌入。黑气与赤金火在她皮下交锋,发出滋滋声响。
经卷终于松脱,坠地时“砰”地炸开一团黑雾。
雾中,伪焚星枪调转枪头,直刺秦烬后心。
他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一抓,竟凭空将火焰枪召回,枪柄撞上伪枪枪杆,硬生生格开。
伪枪落地,枪尖插入骨板,黑焰缓缓熄灭。
秦烬扶住姬瑶月,将她拉到身侧。她脸色发白,手臂上留下一道焦痕。
“没事了。”他说。
可就在这时,伪枪枪身忽然裂开一道细纹,从枪尖蔓延至枪杆。一道微弱的红光从裂缝中渗出,像血,又像火。
秦烬盯着那道裂纹,眼神骤冷。
那不是损坏——是觉醒。
姬瑶月的手掌刚从经卷上松开,那卷轴便在落地瞬间炸成黑雾。她只觉颈侧一凉,像是有冰线顺着血脉往脑中钻,眉心骤然裂开一道细纹,血色符文从皮下浮出,如活物般蔓延。
秦烬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掌心贴上她后背,火焰顺着经脉涌入。可那火刚入体,就被血纹吸了进去,非但没消,反而让符文更亮了几分。姬瑶月闷哼一声,膝盖一软,九尾真形在体内躁动,裙摆无风自动。
他收手,枪在手中发烫。
不是寻常的灼热,是内部有东西在撞,像要破壳而出。火焰枪自行震颤,枪尖突然抬起,直指姬瑶月眉心——那动作不像受他驱使,倒像是它自己认出了危险。
“别动。”他低声说,却不是对姬瑶月。
枪身滚烫,几乎握不住。下一瞬,它猛地一挣,脱手飞出,悬在半空,枪尖垂地,火焰自枪尾逆冲而上,在空中划出一道赤金弧线。
巫咸跌坐在王座残骸旁,刚想撑地起身,目光触及那悬空之枪,动作僵住。她瞳孔微缩,像是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枪在转。
一圈,两圈,速度越来越快,符文从枪杆一节节亮起,不是燃烧,是苏醒。赤金火焰自枪身剥离,升腾凝聚,渐渐拉出一个人形轮廓——身形与秦烬相似,面容却模糊不清,唯有双目如熔岩凝成,透出古老威压。
巫咸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枪灵落地,双足踏在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动。它没看任何人,只抬手一招,那卷炸开的《百毒经》残卷被吸至身前,悬浮半空。血咒仍在蠕动,试图重组。
枪灵双手缓缓结印,掌心相对,火焰在指间流转,形成一个旋转火环。它开口,声音不是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在空间震荡,像是远古铭文在回响:
“血归地,咒破封。”
双掌压下,火焰环骤然收缩,套住经卷。血咒剧烈扭动,发出无声尖啸,黑气从卷轴表面剥离,凝聚成一颗血珠,悬浮空中。
姬瑶月喘着气,眉心血纹开始褪色。
可那血珠突然一颤,竟朝地面钻去。枪灵一步踏前,右脚重重踩落。骨板裂开,地缝中窜出赤金火焰,将血珠逼回半空。
它抬手,五指张开,血珠在掌心爆碎,化作黑烟,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直奔火焰枪本体。
枪身剧震。
一道蜿蜒血纹自枪杆底部浮出,缓缓爬升,形状与姬瑶月眉心残痕一模一样。那纹路烙入枪身时,整杆枪发出一声低鸣,像是承受了某种重负。
巫咸终于动了。她指尖掐出一道骨符,刚要掷出,枪灵猛然回头。
只一眼。
她浑身僵住,符箓从指间滑落,摔成碎末。不是被震慑,而是那目光让她想起了什么——三百年前,地火脉深处,那杆沉入岩浆的枪,也曾这样“看”过她一眼。
枪灵没再理会她。
它转身,望向秦烬。
虚影已开始消散,边缘如火灰飘散。它站在原地,似有话未说,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最后一缕赤金火光脱体而出,飞回枪膛。
火焰枪缓缓下落。
秦烬伸手接住。
枪身尚有余温,血纹未冷。他指尖抚过那道新烙的印记,忽然眼前一黑。
画面闪现——
焚天战场,尸山血海,他持枪立于女帝身前,身后是崩塌的城池;
地心深处,枪胚沉入火脉,他自己亲手将其封印;
某个雨夜,他将一截断裂的枪尖埋入雪地,上面刻着半圈镇魂咒……
没有声音,没有言语,只有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从枪中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心底升起。
他握紧枪杆,稳住呼吸。
姬瑶月靠在他肩上,脸色仍白,但已能站稳。她抬手摸了摸眉心,血纹只剩一道浅痕。“那枪……刚才自己动了?”
秦烬没答。
他低头看枪,血纹在火光下隐隐发亮。这枪陪他轮回数十世,他一直以为是兵器,是武器,是封印后唯一未断的依凭。可刚才那一瞬,他分明感觉到——那不是器灵觉醒,是另一个“他”醒了。
不是附属,是共生。
巫咸撑着残骨站起,退了两步,背靠断柱。她盯着秦烬手中的枪,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敢再开口。
秦烬将枪横握,枪尖指向地面。血纹贴着骨板,没有异动。
“走。”他说。
姬瑶月点头,扶着他的手臂站直。两人转身,朝舞厅出口走去。
刚迈出三步,秦烬忽然停住。
枪身又热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脉动,像心跳。
他低头,看见血纹深处,有一丝极细的赤金火线,正缓缓游走,如同血脉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