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诏狱。
这里比东厂的监狱还要阴森。
雨化田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白瓷的茶杯衬得他的手指愈发修长苍白。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西厂的档头,浑身都在发抖。
“督主,都招了。”
“御膳房采买太监刘全,是他收了银子,在陛下的膳食里,下了岭南的七步蛇毒。”
雨化田呷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档头继续汇报:“可是……刘全也只是个传话的,他根本不知道上线是谁,只知道对方出手阔绰,是个宫外的商人。”
“那商人呢?”雨化田的声音很轻。
“死了。就在我们的人找到他之前,全家上下,一十三口,被一把火烧成了焦炭。”
“线索,断了。”
雨化田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诏狱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本督主封锁紫禁城,让你去查近三日的出宫记录,结果呢?”
档头的头垂得更低了。“回督主,近三日,有记录的出宫者,共计五百三十二人。咱们西厂已经抓捕了五百一十二人,正在连夜审讯。”
“剩下二十个呢?”
“剩下那二十人……是……是东厂的人。”档头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们的人去东厂要人,被……被拦回来了。东厂的掌刑千户说,没有曹督主的命令,东厂的人,一个都不能带走。”
雨化田慢慢站起身。
他没发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奇异的笑意。
“东厂?”
“曹正淳?”
“他的人,西厂动不得?”
他每说一句,诏狱里的温度,就好象低了一分。
“本督主,亲自去要。”
……
东厂衙门。
灯火通明,气氛却剑拔弩张。
曹正淳坐在大堂主位上,肥胖的身体陷在椅子里,手里把玩着两个铁胆。
他的面前,站着一身飞鱼服,面容阴柔的雨化田。
雨化田的身后,只跟了两个西厂的番子,却像有千军万马。
“雨公公,这么晚了,带着人闯我东厂,是什么意思啊?”曹正淳皮笑肉不笑,声音尖利。
“咱家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
“曹督主。”雨化田开口了,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我奉陛下旨意,彻查御膳房投毒一案。查到你东厂有二十个人,有重大嫌疑,我需要带他们回去问话。”
曹正淳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铁胆捏得咯咯作响。
“笑话!我东厂的人,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牵扯进谋逆大案?”
“雨化田,你不要以为有陛下撑腰,就能往咱家身上泼脏水。西厂刚开张几天啊,就想骑到东厂头上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的人,你带不走。”
雨化田往前走了一步。
“曹督主,你是在,违抗圣旨么?”
曹正淳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强撑着。“少拿圣旨来压咱家!陛下让你查案,可没让你来我东厂撒野!”
雨化田丝毫不退。
“西厂设立之初,陛下曾亲口对我说过。”
“西厂,当为天子手中最利的剑。”
“当破,东厂不能破之案。”
“当杀,东厂不敢杀之人。”
“当清,朝堂内外,一切宵小。”
“曹督主,这二十个人,我是带走,还是不带走?”
曹正淳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盯着雨化田。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比娘们还秀气的年轻人,竟然如此的刚硬。
那几句话,句句诛心,简直是把东厂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更要命的是,这话是皇帝说的。
他不敢赌。
东厂的番子们,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雨化田身后的两个西厂番子,也抽出了绣春刀,护在他身侧。
许久。
“让他们……带人。”
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着所有手下的面,被西厂的人,把脸给打了。
雨化田没再看他一眼,转身。
“带走。”
二十个面如土色的东厂番子,被西厂的人像牵狗一样带出了东厂大门。
曹正淳看着雨化田的背影,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雨化田。
西厂。
咱家跟你们,没完!
……
养心殿。
夜深了。
朱厚照还没睡,他正在看一份戚景通呈上来的,关于宝船的勘验报告。
郑和留下的那些船,还能用的,不多了。
要造新船,需要的银子,是个天文数字。
“陛下。”
雨化田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进来。”
雨化田走进殿中,跪倒在地。
“臣,雨化田,叩见陛下。”
“起来吧,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朱厚照放下手里的报告。
雨化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包括在东厂的那场对峙。
他以为,皇帝会夸他几句。
朱厚照听完,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这么说,你到现在,连幕后主使的影子都没摸到?”
雨化田的心,咯噔一下。
“臣……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朕不要你的罪。”朱厚照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来。
“朕只要结果。”
“有人想在朕的饭碗里下毒,就在这紫禁城里。你西厂成立至今,连个下毒的人都揪不出来,朕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去跟东厂争风吃醋的吗?”
雨化田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皇帝不满意了。
“朕给你三天时间。”
朱厚照伸出三根手指。
“三日之后,朕要知道,是谁,想让朕死。”
“若是查不出来……”
朱厚照顿了顿,看着他。
“西厂提督这个位置,就换个人来做吧。”
雨化田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皇帝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办不好,他就得滚蛋。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
“臣,遵旨!”
“三日之内,臣若是查不出真凶,愿提头来见!”
他从养心殿退出来的时候,一阵夜风吹过,后背凉飕飕的。
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整个京城,恐怕都要因为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