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玄关温暖的灯光洒下,却驱不散鹤屿川周身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和僵硬。
姚稔松开手,弯腰换鞋,自然的动作仿佛刚才路上那紧密的牵手从未中断。
鹤屿川的手指骤然失去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包裹,冰凉的空气重新缠绕上来,带来一丝空洞的回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想留住那残留的温度,随即又为自己的贪恋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
姚稔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声音轻快,“我去弄点喝的,热牛奶?还是你想喝点别的?”
鹤屿川站在原地,像一棵被突然移植到温室里的、来自冰原的植物,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去沙发上坐着?
在那片过于柔软、充满另一个人生活痕迹的空间里,独自等待?
他看着姚稔径直走向厨房的背影,脚步迟疑着,不知该迈向何方。
是跟进去?还是去客厅?
哪个选择更不容易出错?
哪个选择更能掩盖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就在他僵立在原地,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内心拉锯时,已经系上围裙的姚稔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
她看到他还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神情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茫然和无措,心尖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
联想到他今天的种种异常和“做噩梦”的解释,那点细微的疑惑很快被更汹涌的怜爱覆盖。
她眼珠转了转,故意板起脸,叉着腰,用一种夸张的、带着娇嗔的埋怨语气说道:
“喂!鹤先生,你就打算这么干看着,让我一个人忙活啊?也太不绅士了吧!”
她皱了皱鼻子,语气里满是“指控”:
“以前你可都是主动进来帮忙,还抢着说这种粗活让我来的!怎么,做個噩梦就把这些好习惯都忘光啦?快点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责备”和带着玩笑性质的旧事重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鹤屿川混乱的思绪。
以前……会帮忙。
是“他”的习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鹤屿川立刻抬步,朝着厨房走去。
他的脚步甚至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显得不再那么迟疑。
姚稔看着他果然乖乖走过来,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转身回到料理台前,假装忙碌地开始准备材料。
其实只是热牛奶和切点水果,根本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重活。
鹤屿川走进厨房。
这个空间同样充斥着生活的气息,各种现代化的厨具一应俱全,干净整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洁剂和食物混合的温馨味道。
他站在厨房中央,再次陷入了茫然。
他该做什么?
怎么“帮忙”?
姚稔背对着他,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水果,眼角余光瞥见他像个大型障碍物一样杵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不知所措”的信号,差点又笑出来。
她努力忍住,指挥道:
“喏,帮我把那个玻璃壶拿出来冲洗一下,在左边上面的柜子里。”
鹤屿川依言转身,打开指定的柜门,动作略显笨拙地取下一个沉甸甸的透明玻璃壶。
他走到水槽前,打开水龙头,仔细地冲洗着,水流声哗哗作响,暂时填补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尴尬。
“洗好了吗?给我吧。”姚稔伸出手。
鹤屿川将滴着水的玻璃壶递给她。
接着,姚稔又把一盒草莓推到他面前:
“还有这个,洗干净,把叶子摘了。”
她递给他一个滤篮。
鹤屿川沉默地接过,开始一颗一颗地清洗草莓。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甚至有些过分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精密的实验,而不是简单的清洗水果。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他微凉的手指,草莓鲜红的色泽在他苍白的指尖映衬下,显得有些刺眼。
姚稔一边忙着热牛奶,一边偷偷观察他。
他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得近乎严肃,侧脸的线条在厨房温暖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一些,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阴郁和疏离感,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着。
他清洗草莓的样子,不像是在处理食材,倒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艺术品,或者……
在进行某种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的机械劳动。
她心里那点因为被他先前躲避而产生的小小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当当的柔软。
看来真是被噩梦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变得有点呆呆的,怪惹人疼的。
想等晚上把他亲哭。
ꈍ.̮ ꈍ姚稔老脸一红。
老夫老妻了,她还是对他有新鲜感。
*
牛奶在锅里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姚稔关掉火,将热牛奶倒入玻璃壶中。
“好了,草莓给我吧。”她接过他洗好的、一颗颗饱满红润的草莓,熟练地去蒂,然后切成小块,放进牛奶里。
又切了几片柠檬,夹出几片薄荷叶点缀上去。
两杯简单却温暖的水果热奶很快就做好了。
“搞定!”姚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端起一杯,递到鹤屿川面前,笑容灿烂,“喏,你的。喝了暖暖身子,把不好的梦都赶跑。”
鹤屿川看着她递过来的杯子,乳白色的液体里漂浮着鲜红的草莓和翠绿的薄荷,散发着温热香甜的气息。
她的笑容在厨房的灯光下,温暖得不真实。
他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暖的重量。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姚稔是感觉到他指尖依旧残留的冰凉。
鹤屿川则是被她指尖的温度和那杯子的暖意共同烫了一下心尖。
他捧着那杯热饮,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掌心,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
香甜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她同样捧起另一杯,满足地喝了一小口,嘴角沾上了一点奶渍。
一种极其陌生的、酸涩而温暖的涨满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这个厨房,这份简单的饮品,她带着嗔怪的撒娇,她忙碌的身影,还有此刻这弥漫着的香甜热气……这一切,都和他过去那个冰冷、绝望、充满痛苦的世界,截然不同。
像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和那颗缓缓沉底的、鲜红的草莓,久久没有动作。
只是安静地站着,捧着那杯温暖,仿佛捧着一捧易碎的、偷来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