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医院门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还没散尽，陆景云就迫不及待地切断了意识里那根连接着【抑郁症精通】技能的神经。
冰冷的抽离感瞬间袭来，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仿佛刚从令人窒息的深水中浮出水面。那份模拟出来的绝望沉沦，真实得令人心悸，太痛苦了。
回想诊疗室里那短短的几十分钟，简直是度秒如年。
他所有的表情、眼神、颤抖的手，甚至微微佝偻的背脊，都是身体在技能模拟下真实的生理反应。
说出的每一句话，当时听在耳朵里都无比真切，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的网络谩骂、恶毒诅咒的信息提示音，像千万根针扎进神经，混乱得无法自抑。
事后想想真是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深渊的边缘，陆景云打了个寒颤，恐怕到时候连继续呼吸的勇气都会被彻底压垮。
幸好，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技能模拟出的幻影。他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残留的冰冷压抑感。
“世界这么大还是御姐你……”
刚解锁手机准备叫车回家，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跳跃着“范主管”三个字。陆景云眉头微蹙，大周末的，主管找他能有什么事？犹豫了一秒，指尖划过接听键。
“小陆，是我，范智宇。”
部门主管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透着一股刻意的疏离，“……你，在家？”
“主管，我刚从医院出来，怎么了？”陆景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像在斟酌措辞。
“网上的事，影响很大啊。”范智宇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公司的官方账号被冲了，好几个重要客户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公关部焦头烂额，高层压力非常大。”
他顿了顿，抛出安排：“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休几天假，带薪的。回家好好休息，暂时避避这个风头。”
话语是商量的口吻，但字里行间那股急于切割、撇清关系的意图，透过手机，直白地传递过来。
陆景云握紧了微凉的手机。
休假？呵。他心底一声嗤笑。这分明是流放通知书，是把他暂时丢出去当活靶子，距离公司壮士断腕、彻底将他扫地出门，只差一个正式通知的距离。
“好的，主管。”
陆景云声音平静，没有申辩，没有解释。解释有什么意义呢？热搜话题已经波及到了智深广告公司。
公司关心的从来不是真相的砝码偏向哪边，他们在乎的是天平倾斜时溅起的水花，会不会打湿了自家的金字招牌。他就是那个溅起水花的落水者，一个影响公司利益的巨大麻烦。
电话挂断的忙音格外刺耳。陆景云站在原地没动，手指点开了公司官网。页面卡顿了片刻才刷开，评论区早已沦为修罗场。他又切换到公司的短视频账号，最新一条视频下面，几万条新评论像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他吞没：
“智深广告就这水平？员工是偷拍变态！”
“HR是吃干饭的？赶紧开除！”
“@智深官方，装死？不处理这垃圾等着集体抵制？”
“兄弟们/集美们，开出来了！【陆景云照片-打码】，这败类的个人信息”
“举报走起，这种渣滓不阉留着过年？”
“化学+物理粉碎，永久除害！”
“地址挂主页了，近的朋友组队去真实他”
“【地图定位截图-距离2.8km】，点够100W赞马上开团！”
污言秽语喷薄而出，最恶毒的性羞辱、人身攻击、乃至诅咒他的全家桶，汇聚成一片充斥着原始恶意的数字泥沼。
各种被恶意P图的照片在热评区轮番展示。陆景云面无表情地快速下滑，眼神越发冰冷。
本以为这已经是网暴的沸点，没想到，下一个让他瞳孔猛缩的消息弹了出来——在热搜榜单前列，一个标注着全球观察者的千万级粉丝短视频账号，竟然直接转载了张柔柔那篇添油加醋的小作文。
这条置顶的视频异常刺眼，背景是张柔柔小作文的截图集锦。标题赫然写着：“网络热议，某市女大学生地铁哭诉遭遇偷拍，疑犯信息曝光，期待后续公正处理！”
官方解说配音字正腔圆：“近日，网络上广泛传播的一则消息牵动人心。某在校女大学生反映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遭遇恶意偷拍，身心受到严重伤害。目前，涉事男子的相关信息已在网络流传。
我们期待相关部门能及时介入调查，查清事实真相，依法公正处理，还当事人以公道！观察者在此也郑重提醒广大网友：网络绝非法外之地，请遵守法律法规，明辨是非，理性发言，共同维护清朗健康的网络空间！”
这条充满导向性、预设立场为张柔柔站台的视频，犹如投下了一枚核弹，上百万点赞，数十万转发，评论区更是瞬间炸开了锅：
“太好了，正经媒体终于关注了，给观察者点赞，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看，正经账号都发声了，打脸那些洗地的，说反转的打脸不？”
“强烈支持物理阉，化学也行！这种社会毒瘤就该绝育！”
“@楼上：顶你上去，姐妹们冲这条！”
“地址是真的吗？刚看了就在我附近，有没有勇士线下组队？”
“【手持防狼喷雾和棒球棍自拍图】，已集合，够赞就走！”
……
自从开了消息通知，张柔柔的手机就再没消停过。提示音滴滴哒哒响个不停，如同最动听的金钱落袋声。
她靠在宿舍床头，大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手指慵懒地在几个APP间滑动，贪婪地翻阅着如潮水般涌入的私信：
“抱抱勇敢发声的集美，我们一直在你身后！”
“柔柔别怕，恶有恶报，我们千万姐妹顶你上天。”
“姐妹别忍气吞声，一定要告到底，曝光那个偷拍人渣！”
“泪目了，看得我拳头硬了，渣男都该下地狱！”
好几个活跃的大V私信拉她进群：“姐妹快进！XX互助会核心群！”、“这里是受害者联盟总部！欢迎我们的女战士！”……群里溢美之词、同仇敌忾的愤怒刷屏滚动。
各种“英雄”、“楷模”的标签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贴。偶尔出现一条“这细节有点存疑……”的弱弱提问，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受害者有罪论？”
“给犯罪分子洗白？滚出群！”
“是嫉妒我们柔柔的勇敢和影响力吧？”
张柔柔适时地在群里冒泡，发一条弱柳扶风的信息：
“谢谢大家关心，但请冷静一点，相信法律，我没什么的（脆弱叹气表情包）”
巨大的虚荣心和被万众瞩目的快感，如同甜蜜的糖浆，将她最初那点子心虚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陶醉和一丝“我怎么不早行动”的遗憾。
热度就是流量，流量就是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