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爷刚刚凯旋而归,得意还来不及。”
弟弟从腰间抽出长剑,还滴着血的剑尖直指二人。
“反倒是你们两个昏了头的老东西,自己儿子死了,不在家里痛哭流涕,披麻戴孝地跑到我们家哭丧。”
“你们居然还有胆窥探我沈家的家产,好啊,想要吃绝户,先来问问我手里的这把剑答不答应。”
弟弟提着剑步步紧逼,吓得站在前面肖父两股战战,裤子居然湿了。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我听宇轩说的很清楚,中箭出事的是你弟弟。”
“我才特地叮嘱他,要想个法子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难道,沙场上送回来的不是你亲弟弟?”
肖母颓丧地跪倒在地,喃喃自语道。
她多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就越冷一分。
我这才明白过来,肖宇轩再偏宠陈瑾瑾,而人命关天的事,他怎么又敢让她插手呢?
原来是他们一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害死我的弟弟,让沈家的钱尽数落入他们手中!
指节被我攥得生疼,我低头,冷冷地看向肖母。
“中箭的当然不是我的亲弟弟,而是肖宇轩的亲弟弟。”
“事情紧急,我只来得及告诉他弟弟中了毒箭,谁知他先入为主,以为是我弟弟出了事。”
“沈知意,你少信口开河,楚成他在北疆,前几日前线刚传来大捷的消息,他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一定是你硬要与宇轩和离,才编造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消息,对不对?”
我扯开肖母的手,淡淡地后退一步。
“你难道忘记了,从北疆到京城有两条路。”
“楚成他为了早日见到家人,特意走了那条崎岖的小路,谁成想遭到歹人暗算,又被你给亲手害死了。”
整个肖家,只有肖宇轩的肖楚成算个好人。
他诚心实意地待我,我也打心底地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这也是为何见到他负了伤,我会如此心急如焚。
他被人抬回来时,还残存着一口气,他偷偷将猎到的两匹油光水滑的狐皮塞进我手里,有气无力地笑着让我与他母亲拿去做冬衣。
我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果,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肖楚成的伤势确实惨重,但远远到不了致命的程度。
如若不是肖宇轩任由陈瑾瑾配药时胡来,楚成他也绝对不会撒手人寰。
“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
肖父这时已经两眼一闭,几近昏厥。
肖母强撑着一口气,让人去军中问话。
跑腿的小厮很快就领来了人,那人手上,还抱着一箱沉甸甸的银子。
肖母惊喜地接过箱子,老脸笑成一朵菊花。
“看,我说楚成没事吧,这一箱银子,肯定是军中对他表彰。”
那人摇了摇头,公事公办道。
“这是军中对牺牲战士的抚恤银子,对于令郎的死,我们深表遗憾。”
“什么?什么抚恤?你们都在放屁,我儿子刚打了胜仗,前途无量,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死了?”
她颤抖着手,指着我们恨恨道。
“我知道了,肯定是沈知意这个贱货收买了你们,串通一气来骗我,是不是?”
肖母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肖父此时被人泼了一碗冷水,幽幽转醒。
他醒来见状不好,勉强支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半颗碎银交给小厮,让他去喊肖宇轩过来。
可是等来等去,肖宇轩却迟迟不来。
小厮过来回话,说肖宇轩现在忙得很,没空过来。
肖父没了法子,爬起身亲自去医馆找他,医馆却大门紧闭。
房内窸窸窣窣,传来女人娇俏的呻吟和男人克制的吼声。
肖父气得脸色乌黑,操起把斧头将门砸开。
听到动静,肖宇轩衣衫不整地赶过来,不满地嘟哝。
“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你弟弟都没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跟这狐媚子乱搞!”
闻言,肖宇轩只是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漫不经心道。
“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沈知意的弟弟死了,与我有何干系?”
“她弟弟死了,不是正合我意么,沈知意昨天还来找我闹着要和离呢,不过父亲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只要给她个好脸色,沈知意还不是巴巴地像只狗一样凑过来冲我摇尾巴。”
“沈家的一切,迟早都会是我的。”
肖宇轩骄傲自满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我的耳中。
我死死咬住下唇,恨得几乎不能呼吸。
原本我以为毕竟夫妻一场,没彻底与他撕破脸,还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没想到,他居然狼子野心到这种地步。
我改变了主意。
我一定要让他万劫不复!
“混蛋!中箭的根本不是知意弟弟,而是楚成!”
肖父怒不可遏地冲他大吼。
“怎会如此?”
肖宇轩整个人都傻了,他眼尖地捕捉到肖父身后的我,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好你个沈知意,编瞎话都编到我父母耳朵里去了,你非得搞得这个家鸡犬不宁才能罢休是吧!”
他高高举起巴掌想要打我,却被我弟弟一拳挥到了墙上。
“谁!竟敢对我动手?”
肖宇轩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愤愤地抬起头,却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怎么会活着?”
“那昨天送来医馆的人,又是谁?”
我嗤笑一声,冷冷道。
“肖宇轩,昨天看诊配药的人根本不是你,是不是?”
“要不然你怎会认不出,那副盔甲之下进气多出气少的人,到底是谁的弟弟。”
肖宇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恶狠狠地掰住陈瑾瑾的下巴,凶狠地逼问道。
“说,昨天你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宇轩,宇轩!你都弄疼我了。”陈瑾瑾被掐得皮肉青紫,不满地推开他。
肖宇轩下意识地放了手。
陈瑾瑾松了口气,委屈地替自己辩驳。
“我只知道昨天送来的是个男子,哪知道谁是谁的弟弟。”
“那这个,你总会认识吧?”
我掏出一条样式别致的平安扣,平静地递给陈瑾瑾。
陈瑾瑾端详那平安扣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记得我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势时,那人的脖子里,就挂着一条这样的平安扣,正好遮住了他胸前的那块伤疤。”
肖宇轩闻言,整个人软倒在地。
那个平安扣,是肖宇轩送给他弟弟的第一件礼物。
肖宇轩小时淘气,喜欢在河边捕鱼捞虾,结果不慎掉入水中,是小小的肖楚成拼尽全力,将他救了上来。
但瘦弱的肖楚成却被河岸的石头划破了心口,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半个河道,高烧不退,险些丢了性命。
他那个时候就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医术,绝不让自己的弟弟再受半分疾病的折磨。
他曾听人说平安扣能佑人康健。
于是在他随师父云游时,遍寻了天下的美玉。
只为做出最好的一块平安扣给弟弟,让他一生都远离病痛。
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反而亲手害他在痛苦中死去。
“你个贱人,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给我拿命来还!”
肖母发疯似地一头向陈瑾瑾冲过去,陈瑾瑾吓得花容失色,哽咽着躲到肖宇轩身后。
“师兄,你救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亲弟弟呀。”
肖宇轩连忙将她护住,沙哑着嗓子向肖母解释。
“母亲,这件事与瑾瑾无关,都是我不好。”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护着这个害死你弟弟的贱人?”
肖母眦目欲裂地看着肖宇轩,仿若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肖宇轩动了动唇,刚开口想要解释。
“啪!”
肖母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你要是还敢护着这个贱人,就永远别再进肖家的门!”
肖宇轩无助地垂下头。
他想跟他们解释,却半个字都说不出。
“算了,回家再跟你算账。”肖父瞪了眼肖宇轩,问他。
“你弟弟的遗体,现在在哪呢?”
“对,对,我们要接楚成回家。”
肖母如梦初醒,急切地看向肖宇轩。
肖宇轩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
肖家二老看肖宇轩迟迟不动,顿时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精明了一辈子的肖母,此刻却不愿相信她内心的答案。
她颤巍巍地说道。
“宇轩,你倒是说话啊,你弟弟现在到底在哪!”
“我……我当时怕沈知意会不依不饶,握住我把柄,才把弟弟他……”
“你对你弟弟做了什么,你快说啊!”
肖母此时连站都站不稳了。
“把他给一把火烧了。”
肖宇轩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吐出口。
他话音刚落,肖家二老就两眼一黑,齐齐晕厥了过去。
肖宇轩手忙脚乱地掐着他们人中。
陈瑾瑾也凑上前,想要帮忙。
可惜她天天只顾着风花雪月,根本学艺不精,反倒给肖宇轩添了不少乱子,被吼了两句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干着急。
大概一柱香过后,二人才幽幽转醒。
“天杀的啊,苍天怎会如此不公,让我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肖母痛哭流涕,肖父也恼得捶胸顿足。
“不孝子,我养了个不孝子啊!”
我看着他们的丑态,微微勾起唇角。
他们哪来的脸去责怪上苍?
分明是他们心术不正,触犯了天谴。
我弟弟瞥了他们一眼,厌恶地说道。
“自作自受!”
现在肖楚成的骨灰,还散落在肖宇轩的书房。
当初骨灰撒了一地时,肖宇轩满眼都是幸灾乐祸。
但如今得知是自己弟弟的骨灰后,肖宇轩如同坠入深渊。
“孽障!你弟弟曾救过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弟弟的?”
肖母再度哭得不能自己。
她一把捉起桌上的砚台,要朝肖宇轩身上砸去。
可看着肖宇轩怅然若失的模样,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她转眼瞥见了紧紧贴在肖宇轩身边的陈瑾瑾。
“都是你个狐媚东西!要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怎么会死!他还那么年轻,没有成婚,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我砸死你!”
肖母手中的砚台,狠狠向陈瑾瑾头上招呼。
陈瑾瑾吓得紧闭双眼。
肖宇轩侧过身,任由砚台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宇轩!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一心护着这个小贱人?”
肖母厉声冲肖宇轩咆哮道。
“母亲,这都是我的错,我会亲自给弟弟操办一场最好的葬礼。”
肖宇轩无暇顾及自己的伤,泣不成声。
“恐怕来不及了。”我好整以暇地开口。
“沈知意,你又想做什么?”肖宇轩警惕地看着我。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的目光投向远处。
话音刚落,衙门里的差役冲了进来。
“你个毒妇,居然报了官!”
肖宇轩狂躁地冲我咆哮。
眼见自己的儿子被套上枷锁,肖家二老再也按耐不住。
他们可怜巴巴地跪在我面前,一个劲地给我磕头。
“知意,宇轩可是你的夫君!”
“你报官会毁了他,毁了我们全家的!你快点告诉那些官老爷这一切都是误会,让他们放了宇轩吧。”
我看着满地纷纷扬扬的骨灰,冷笑一声离去。
楚成,我真为你的狐皮感到不值。
衙门中,陈瑾瑾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肖宇轩,沙哑了声音。
“师兄,我,我们不会被关进大牢吧。”
“你且安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肖宇轩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我不仅带来了从医馆后门挖出的药渣,目睹肖家二老在沈家撒泼的一众路人。
甚至还带来了肖家最器重不过的老掌柜。
须发花白的老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娓娓道来。
他说当时肖宇轩的弟弟被送来医馆时,肖宇轩还蒙着眼在药房与陈瑾瑾乱搞。
乌头毒虽然毒性不小,但只要抓紧时间尽快配药,解毒并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他却说要给小师妹学习的机会,任由陈瑾瑾耽误了病情。
陈瑾瑾一边胡乱抓药,一边还不忘跟肖宇轩调情。
疏忽间,她错将断魂草混入了方剂中。
出事后,肖宇轩不全力去挽救病人的性命,反而先去安慰陈瑾瑾。
是他于心不忍,偷偷帮死者擦去了满脸血迹。
“此话属实?”知县询问一旁的仵作。
仵作应声上前一步,拱手回答。
“现场未处理干净的血迹呈现出青紫色,确实是断魂草毒发的迹象。”
知县一拍惊堂木,痛心疾首道。
“医者仁心,你有神医之名,却如此草菅人命!”
底下的衙役也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他看着白白净净,结果人面兽心。”
“行径如此恶劣,根本不配为医。”
我面色同样阴沉下来。
如若被送去的,真的是我的弟弟,我现今该多么绝望。
物证人证俱在,肖宇轩百口莫辩。
他低头认罪,却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是瑾瑾的师兄,瑾瑾的一切所作所为都由我指示,这些事与她无关。”
“知县大人,是我害死了我弟弟,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但瑾瑾是无辜的,她还风华正茂,有大好的前程,知县大人,求您放过她吧。”
肖宇轩重重磕了个头。
肖家二老登时变了脸色,对着肖宇轩破口大骂,被衙役拉下去逐出门外。
陈瑾瑾掩饰不住喜色,雀跃地以为自己自由了。
“我还有一个人证。”
我招招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陈瑾瑾一看清那人的长相,顿时大惊失色。
她冲着我破口大骂。
“沈知意,你有完没完!”
“你害我沦落到如此田地,难道还不够吗?”
她疯狂地想要挣脱,想要朝我冲来。
却被衙役牢牢按在原地。
现在的证据已经足够让肖宇轩定罪,但对我来说,这些还远远不够。
面对害死自己亲弟弟的凶手,他却还拼了命地庇护。
一想到我曾全心全意地爱过这样的禽兽,真是令我感到恶心。
我冲那年轻小娘子点了点头,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陈瑾瑾,跪下开口。
“不要!不要说!”陈瑾瑾疯狂地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
“陈瑾瑾那日在我家酒馆喝多了,告诉我是她故意杀了肖夫人的弟弟。”
“她说这样的话,肖夫人肯定要跟肖宇轩和离,这样她就能趁虚而入,反正肖宇轩早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陈瑾瑾还打算要在嫁给肖宇轩后,偷偷把这件事捅出来,这样她就能趁乱将肖家席卷一空,因为她根本不喜欢肖宇轩。”
年轻小娘子怜悯地瞥了眼肖宇轩,继续说道。
“她说,跟肖宇轩度过的每一晚,都让她恶心得想吐。”
年轻小娘子言毕,众人一片哗然。
肖宇轩整个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说的话都是假的,我根本没见过她,这些人都是沈知意收买的,师兄,你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哦?”年轻小娘子丢到她面前一方帕子,挑眉道。
“那日你落了帕子在店里,我还没来得及还你。”
肖宇轩颤着手展开那帕子,一眼认出了陈瑾瑾的绣工。
“贱人,我要一刀捅死你!”
肖宇轩扑过去,死死地掐住陈瑾瑾纤细的脖颈。
“老子要让你个贱人不得好死!”
他们二人再不顾及一点颜面,扭打成一团。
平静下来被带进衙门的肖家二老,一进门就看到如此有冲击力的场景,又双双昏了过去。
知县给他们定了罪。
肖宇轩被处以绞刑。
陈瑾瑾则被打了五十大板,丢到大牢里直至老死。
“不公平,根本不公平!”
“我只是喝多了乱说话,这件事跟我无关!”
“是他让我配药的,是他害死了自己亲弟弟,他才是罪魁祸首!”
然而无人理会。
肖家从此颜面扫地,一蹶不振。
肖家医馆名声一落千丈,只能关门大吉。
肖父肖母为维持生计,无奈卖掉了祖宅,流落街头,最终在雪天活活冻死。
肖宇轩行刑那日,听闻有不少曾经在他手中死去病人的亲属,纷纷冲到绞刑架前,冲他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他的尸体还被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得体无完肤。
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合上手中的书卷,起身推开窗户。
鹅毛般的飞雪洋洋洒洒地扑到脸上,好像在与我嬉戏。
“楚成,我已经替你讨回了公道。”
“希望你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我冲着天空,轻声说道。
肖宇轩被押送到绞刑架时,我的马车正好路过。
他张了张嘴,想要对我说什么。
但我却拉紧了帘子,扬长而去。
他对我无论是怨怼还是忏悔,都随着头颅落地的一刹那,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