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文学
最新热门小说推荐

第2章

第5章

山岚还未散尽,山涧的小溪透出凉意。

竹篾背篓在背上摇摇晃晃,阿福站在背篓里,小家伙感觉到很新奇,坐过过山车,坐过飞机汽车,唯一一次坐背篓呢,透过背篓的竹缝隙看山里的世界,还真是特别。

阿福的手里还拿着小锄头,那是她很小的时候,阿太专门叫铁匠给她打造的专属农用工具,现在已经被阿福继承了。

江小年就是在背篓里长大的孩子,阿太背着她在山里挖草药,一待就是一整天,小小的人儿,睡醒了看着的是山,睡着了梦到的还是山,她懂事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要走出大山,再也不能在山里虚度年华。

如今看来,虚度年华,真好!

阿太踩着小脚,在后面紧紧的跟着,手里都不需要拄着拐杖,翻山越岭对阿太来说,那是家常便饭,从小就是靠着山长大,也是吃着山里的食物有了今天。

后山上的蕨菜喜欢藏在松针和芒叶中间,春风吹过,发卷的蕨菜才会露出自己的脸蛋,人们也只有仔细端详,才能窥见端倪。

露水将她们的裤脚润湿,布鞋踩过腐叶时,能听见地下蚯蚓翻身的窸窣声,草尖扫过的蛛网在雾里泛着银光,阿太累得喘着粗气。

“以前你太公还在乡里教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带我赶山,赶山你知道是什么吗?你们这些年轻的娃娃,什么都不懂,就会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的打字,眼睛都搞瞎了,以前你回来的时候还要带着电脑,一边骂人一边打字,我看着就烦。”阿太一刻也闲不下来。

以前山里的人喜欢去赶山,赶山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江小年的童年也悄悄的跟着小伙伴一起赶山,挖掘属于他们童年时期的宝藏。

江小年没回来的时候,阿太骂狗骂猫,数落个没完没了,以致于狗爷听见阿太要开始长篇大论,立马就跑了出去。

江小年转头说道:“那不是为了工作嘛,不是为了钱,谁愿意天天对着电脑手机,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每天早上醒来就欠着银行几百块。”

“那你们年轻人把自己整得那么焦虑做什么,谁老家没有几亩地,谁没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放下手里的小格子,回来多好,每天玩玩泥巴,寻摸寻摸吃的,用你的话说,虚度年华。”阿太感叹,她总算是理解,为什么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了。

“祖祖说龙爪蕨爱往坟头长。”阿福突然冒出一句,惊飞了灌丛里的山雀。

阿太笑起来:“阿福聪明,我说什么都能记得住,不像你,记吃不记打,容易吃亏。”

江小年咽了咽口水,看向后面的山:“阿太,我们要往坟头走啊?”

“怕什么,只要身子正行得端,鬼魂都不敢沾身的,再说了,我们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

“那你还经常说,等你变成鬼了,也要守着老堂屋。”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顶嘴,不过啊,我最近总在老屋看见你姑奶奶……”

“老太太,大白天别吓人好不好?”

……

阿太笑了起来,江小年从小就胆小,她老了,心性却变小了,特别喜欢跟着这些孩子们讲鬼故事,孩子们越害怕,她越有成就感。

土地随着水汽漫上枝丫,苔藓在地上慢慢的爬,螺旋状的嫩芽还沾着晨露,宛若婴儿蜷曲的胎发,阿太又说道:“蕨菜要在日头未晞时分采撷,要不然就会发硬,吃起来就好像嚼着塑料,不过啊,你们城里人已经吃皮实了,什么垃圾你们吃什么。”

江小年一头黑线,一边采撷一边朝着老太太做了一个鬼脸:“谁爱吃垃圾,又不是怪兽。”

“哈哈,妈妈是怪兽。”阿福也笑起来,挣扎着从背篓里下来,拿起小锄头在地上装模作样的修地球。

阿太蹙眉,悠悠的说道:“城里的外卖塑料装的吧?油也不像我们是茶油,花生油,谁知道你们是哪个年代捞起来的地沟油,听说你们现在还有预制菜,全部都是一股子塑料味,还不如直接吃塑料。”

“哕”江小年佯装恶心:“对对对,阿太的山里什么都好,什么都健康。”

一老一少还在互相打趣,但是手里的活儿却丝毫没有闲着。

江小年屈膝,弯着身子用锄头挑开纠缠不清的藤蔓,手里将蕨菜掐下来。

每次采撷,就是一次向大自然谦卑的仪式,只有俯身敬畏自然,才能得到土地的馈赠。

蕨菜多的地方,新出的芽儿蜷缩着头,他们似乎比人类更加懂得弯腰的智慧,沿着春天蜿蜒,在丛影中游走,努力的去寻找光的缝隙。

背篓里面渐渐的有了分量,归途是阿福自己走,经过山涧的时候,她惊讶的喊起来:“妈妈,祖祖,你们看,水里有鱼,我要抓鱼,我今天晚上给你们炖鱼吃。”

“那叫石头鱼,比你还精呢,一般人抓不到,得使用工具。”阿太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清晰锄头。

江小年将蕨菜浸在沁寒的溪水里漂洗,嫩芽在水的波纹中舒展成问号,好像是在询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如意,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欢喜。

阿福兴致勃勃的抓鱼,那些小鱼儿也是在故意逗她玩,能让阿福看见,触碰,却始终不让阿福抓到,气得阿福直嚷嚷,索然的跟着阿太回家。

今天一个小背篓的蕨菜是大丰收,江小年把暂时用不到的蕨菜放在竹编上晾干,蕨菜已经褪去了银豪,露出了玉石一般的质地,或许所有美好的时光都会被窖藏,先在幽暗处蛰伏,如同这些穿越层层腐朽与丛杂中的嫩芽,终究会被一双虔诚的手,完成对春天的朝圣。

阿太不紧不慢的在厨房里生火,灶膛里的丛光映着晚霞,山岚的云烟漫上窗棂的时候,蕨菜刚在热水里走了一遭,在陶盘里蜷缩成佛陀头上的螺发髻。

江小年有些恍然,她们一直都是在生活的空隙里采蕨菜的人,弯腰俯首的刹那时光,正是离收获最近的时刻。

灶膛里噼里啪啦炸开第一朵金花的时候,屋檐下的腊肉流淌着晶莹剔透的眼泪,那是阿太在年前就与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做好的腊肉,肥肉已经变得透明,成为了琥珀一般,山风吹拂了一个季度,烟熏了一个季度,野猪肉早已经带着岁月的气息。

阿太切下一块五花肉在水里煮开,将时光的痕迹洗干净,在菜刀切下来的瞬间,油脂的纹路渗透着炊烟与雨水的七兮,就好像翻开了一本陈旧的相册。

青玉簪一般的蕨菜多了一份生活的味道,江小年知道,日子就是三分苦,七分甜,食物总能教会人很多生活智慧。

当铁锅烧到微红的时候,腊肉片在锅里卷起来,琥珀色的油脂在锅底蔓延成河,当蕨菜的翡翠与腊肉的琥珀碰撞,山野间的烟火醇厚已经交织为一体。

透过厨房的窗,下面屋的阿婶探出一个脑袋,高声大喊:“江小年,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肯定是腊肉炒蕨菜是不是?”

“阿婶,我一会儿给你送一碗,叔公爱吃,阿太多做了点。”江小年一边翻炒锅里的乾坤日月,一边高声大喊。

阿太在一旁看着,一边品味:“婚俗要搭配,就好像日月要交替,腊肉的沉与蕨菜的鲜要在一起,才算是阴阳圆满。”

这道菜上桌的时候,雨水的闷雷又打响,山林的滋味是腊肉的松脂香,是蕨菜微苦里破土而生的倔强。

江小年喜欢这样的滋味,阿太却说年纪大了,舌头不灵光,吃啥都一个味,只有阿福巴啦啦的把蕨菜全部都吐出来,小孩子,真是一点点苦都吃不得,或许人只有经历过岁月的磋磨,才能知道这一点点苦,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

阿太拿出一个瓷碗装出来一碗腊肉炒蕨菜:“给你九叔公送去,他爱吃这个。”

九叔公在稻香村里,绝对是一个人物,他与江小年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但至于是什么亲戚,说起来就有点牵强与话长了,好像是江小年的太叔公到他们家里给九叔公的姑妈还是死了丈夫的婶子当上门女婿。

九叔公,是大家都这么喊,所以已经成为了一个代号。

九叔公看见江小年手里的这一碗菜,一下子食指大动,啥也不说的就往里面舀了一勺饭,蹲在他的堂屋屋檐下吃了起来。

“小年子,我也不跟你客气,我刚才就闻到香味了,你们要是不送来,我也要上门吃去,我自带米酒,孝敬阿太。”九叔公的脸色通红,看上去是气血很足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也是不慌不慢,细细品味腊肉与蕨菜,就好像品味阳光与泥土,陈酿与新生。

九叔公猛然间抬起头:“小年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现在都大三了吧?”

“这个老糊涂,小年,你别管,你九叔公自从被开了天眼后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老爷子,小年都结婚多少年了,孩子都四五岁了,现在离婚回来的,你有时间了给看看。”阿婶走过来,在救赎公身边放了一碗水。

江小年略显尴尬,阿婶又拉住了她:“小年啊,人的分分合合,都是天定,你叔公一看,就知道你的命数了,咱们就能趋吉避凶……”

阿婶一脸神秘,江小年咳嗽掩饰尴尬,九叔公盯着江小年看了半天:“小年子,我们不讲迷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江小年愕然,一个农村风水师,突然告诉自己不要信命,这……颇有深意吧。

“明天跟我下地,人间没有那么多禅机,吃好喝好,万事知足。”九叔公把吃得干净的碗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井,天地能不能相逢,这也许已经上升到了哲学。

阿婶摇摇头:“小年啊,你叔公这么说,就是不给你看了,唉……你也是个苦命的……”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