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一条老旧但安静的街区。路灯昏暗，树影幢幢，将一栋栋联排住宅的轮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戴文倩生前居住的公寓就在其中一栋的三楼。
林默付钱下车，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下个街角，才感到一种彻底的孤独和暴露感。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空气，压下喉咙口的悸动。
警方理论上已经解除了这里的封锁，但现场可能仍留有痕迹，甚至不排除还有隐蔽的监控。他来这里，是一场豪赌。
他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建筑后方，找到通往防火梯的侧门。运气不错，门锁是老旧的弹子锁。林默从公文包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工具——这是倪虹多年前塞给他的“小礼物”，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他屏息操作了几下，锁舌咔哒一声轻响，滑开了。
防火梯的铁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他尽可能轻地向上爬，每一步都让受伤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三楼的走廊寂静无声。戴文倩的公寓门把手上还残留着一点警方贴封条时留下的胶痕。他再次动用工具，花了比楼下更长的时间，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霉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早已变质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公寓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刻板。家具很少，摆放得一丝不苟，墙上没有任何装饰画，窗帘紧闭。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避难所，或一个精心维持的假象。林默能清晰地感受到戴文倩生前那种试图用绝对秩序来对抗内心混乱的挣扎。
他不敢开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开始搜寻。
客厅一无所获。厨房干净得像没人用过。他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同样整洁得过分。床单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梳子，几样最简单的护肤品。衣柜里的衣服按颜色和季节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
但林默的目光被床头柜吸引了。柜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书——但丁的《神曲》。
他走过去，拿起书。书很旧，但保存完好。他随手翻开，发现书页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是戴文倩的笔迹。那些注释并非关于文学，而是像某种密码或疯狂的呓语，将地狱篇的惩罚与现代社会结构、心理学概念扭曲地结合在一起。
“……贪婪者并非沉迷财富，而是沉迷收集本身，他们是‘守护者’最温顺的羔羊……”
“……欺诈之罪：最大的欺诈是让世人相信这迷宫不存在……”
“……维吉尔并非向导，是另一个层面的囚徒。他的知识即是他的囚笼……”
林默一页页翻看，感到背脊发凉。戴文倩在三年前，就已经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记录她的发现和恐惧。她早已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在书的后半部分，他翻到了一张对折的、泛黄的纸。展开一看，是一张手绘的、极其复杂精密的迷宫图，与他办公室发现的那张血绘迷宫惊人地相似，但细节更为繁复，在中心点同样标注着一只眼睛。
图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出口非出口，入口非入口。答案在开始之前，在结束之后。——G.M.”
G.M. —— Guardian of the Maze？迷宫守卫？
林默小心地将图纸收起。他尝试拉动床头柜的抽屉，发现上了锁。这种老式抽屉的锁更为简单，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
抽屉里没有日记，没有更多文件。只有一些零散的个人物品：几张老照片、一枚褪色的邮票、还有……
一个和陈锐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银色徽章。钥匙与剑交叉。
林默拿起徽章，翻到背面。那里没有数字，而是刻着一个词：
“Primum Mobile”
拉丁文。“原动天” —— 在托勒密宇宙论中，这是推动所有天体运动的最外层天穹。象征着最初的、也是最根本的推动力。
戴文倩也有徽章。但她的徽章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含义，或者说，不同的等级或阶段？
就在他沉思时，手机屏幕的光无意中扫过抽屉的最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极薄的、几乎与底板融为一体的夹层。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夹层。里面不是纸，而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的柔性显示屏和一个微小的接口。
这是什么？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非三年前该有的技术。
他尝试将接口与自己旧手机的一个特殊转换头连接（同样是倪虹给的“万用工具”中的一件）。柔性屏幕瞬间亮起，浮现出一行字：
“身份验证：请出示‘钥匙’。”
钥匙？林默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那枚徽章。他尝试将徽章背面的“Primum Mobile”字样对准手机摄像头。
屏幕闪烁了一下，文字变化：
“验证通过。欢迎回来，戴文倩女士。‘摇篮’协议日志下载中……”
一段进度条开始快速读取。几秒钟后，下载完成。屏幕再次暗了下去。
林默迅速断开连接，将柔性屏幕和徽章都收好。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戴文倩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她似乎也在暗中调查，甚至可能入侵了“迷宫守卫”的某个系统！“摇篮”协议？这又是什么？是“共情引擎”的早期代号吗？
他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突然！
楼下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有人正在从防火梯上来！
林默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立刻熄灭了手机屏幕，将自己隐藏在卧室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然后，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传来。
不是警察。警察不会这个时候来，更不会用钥匙。
门被推开又关上。一个轻巧而熟悉的脚步声进入客厅，似乎在查看什么。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脚步声他不久前刚听过。
是倪虹。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别躲了，小林子。”倪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调侃，“你撬锁的手艺还是我教的，那点痕迹瞒不过我。出来吧，没别人。”
林默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手指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徽章，边缘硌着他的手心。“倪姐？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怎么有钥匙？”倪虹打断他，她站在客厅中央，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因为这套房子，现在在我名下。戴文倩死后不久，我就用个壳公司把它买下来了。至于为什么买……或许我觉得这地方迟早有用。”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你认识戴文倩？”
“不算认识。”倪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她死前一周，找过我。和你一样，出了个大价钱，让我帮她查点‘小事’。可惜，我没来得及帮她，她就‘被自杀’了。”
“她让你查什么？”林默追问，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查几个人。几个和某个‘校友会’有关的大人物。其中一個，就是你现在惹上的那位，郑国栋。”倪虹向前走了两步，“我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刚想告诉她，人就没了。所以，我只好把这点东西留着，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用上。”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看来，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你捅的马蜂窝比她还大。”
“你刚才说‘没别人’是什么意思？”林默没有接话，反而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知道还有谁在找我？”
倪虹轻笑一声：“找你的人可多了去了。警方、郑老板的手下、还有一拨不知道哪路神仙……刚才在下面巷子里，要不是我恰好路过，顺手用个小玩具给你放了段警笛声，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巷子里的警笛是她放的！那个“礼物”是她送的！
“是你……”林默恍然，但警惕未消，“你为什么帮我？”
“一来，我看郑国栋那老小子不顺眼很久了。二来，”倪虹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戴文倩的钱，我还没帮她办完事。这债，总不能欠着一个死人的。帮你，算是还她一点。”
她伸出手：“好了，叙旧到此为止。把你刚从这儿找到的东西给我看看。戴文倩藏起来的，肯定是好东西。”
林默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倪虹。她出现的时机太巧，知道得也太多。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慢慢伸出手，将那片柔性的显示屏递了过去。
倪虹接过，只看了一眼，吹了声低低的口哨。
“呵，‘摇篮’协议……戴文倩啊戴文倩，你真是给我留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她抬起头，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刀，“小林子，你想不想知道，那个把你当点心耍的‘共情引擎’，最开始是怎么被‘生’出来的？”
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