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清晨。
方寒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一张破旧的天花板。
天花板是木制的,木板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上面一层楼的地板,有些木板被虫蛀了,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是天上的星星。一只蜘蛛趴在角落里织网,蛛丝在晨光中闪着银白色的光,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纸张味道,还有木头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清香。
这是哪里?
方寒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木床上,床板咯吱咯吱响,像随时会散架。被子很旧,布料粗糙,洗得发白,但很干净,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胸口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有些血迹渗出来,但伤口已经结痂了。双臂也缠着绷带,手掌上贴着膏药,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伤势稳定了。
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稍微动一下,伤口就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肉,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方寒抬头,看见秦老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汤走进来。他走得很慢,右腿微微拖着,每走一步,木板都咯吱作响。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手背上青筋毕露,像是树根一样扭曲。
秦老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拉过一张破旧的木凳,坐了下来。
“喝了,养伤的。”秦老说,声音沙哑但沉稳。
方寒伸手去拿碗,但手臂刚一抬,伤口就剧痛起来,疼得他额头冒汗。
“慢点。”秦老按住他的肩膀,”你伤得很重,别乱动。来,我喂你。”
“不用……”方寒想推辞,但秦老已经端起碗,舀了一勺药汤,送到他嘴边。
方寒只好张嘴喝下。
药很苦,苦得他眉头紧皱,舌头发麻,喉咙里像是被灌了黄连汁。那种苦味直冲脑门,让他差点吐出来,但他还是咬牙咽了下去。
一勺,两勺,三勺……
秦老一勺一勺喂着,动作很小心,很耐心,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孙子。
整整一碗药,喝得方寒满头大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
“喝完了就躺下休息。”秦老把空碗放在一边,”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
“秦老……”方寒虚弱地说,”这里是……”
“云河镇,藏经阁。”秦老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破旧的窗棂,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里是老夫隐居的地方,也是老夫守护了六十年的地方。”
方寒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子两边是低矮的房屋,房顶铺着青瓦,墙壁斑驳,爬满了青苔和野藤。巷子尽头能看到一片田地,麦田泛着金黄色,在晨风中起伏,像是波浪。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几个农夫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祥和。
“这里……真安静。”方寒低声说。
“嗯,很安静。”秦老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景色,”老夫在这里住了六十年,从来没有人打扰过。这里的人,都以为老夫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开了个破旧的书楼,卖些旧书维持生计。”
他转过身,看着方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你来了,这份平静,怕是要被打破了。”
“对不起……”方寒愧疚地说。
“不用道歉。”秦老摆摆手,”老夫救你,是出于自愿。而且……”他顿了顿,”老夫也有自己的私心。”
“私心?”
“对。”秦老走回床边,坐下,”老夫这辈子,等了六十年,就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愿意走第三条路的反噬体。”
方寒心中一震。
“老夫知道你的身份。”秦老直视着方寒的眼睛,”你是反噬体,而且你在走第三条路。老夫看得出来,你体内的混沌之力已经被压制得很好,你的意志力也很强,没有被反噬体吞噬本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方寒摇头。
“意味着你有机会走通第三条路。”秦老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三万年来,无数反噬体尝试过第三条路,但无一成功。他们要么失控吞噬,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半途而废。”
“但你不一样。”
“老夫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方寒沉默了片刻,然后问:”秦老,您……也是反噬体?”
秦老一愣,然后苦笑起来:”你怎么猜到的?”
“您说您等了六十年,等一个愿意走第三条路的反噬体。”方寒说,”如果您不是反噬体,不会这么执着。而且……您看我的眼神,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寄托。”
秦老沉默了很久,然后点头:”你说得对,老夫也是反噬体。”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方寒,声音低沉:”六十年前,老夫也和你一样,被青云宗追杀,被世人唾弃,被当成怪物。那时候,老夫也想过走第三条路,想证明反噬体也能成为强者。”
“但老夫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枯坐。”
“老夫在这藏经阁,枯坐了六十年,压制反噬体,不修炼,不突破,像个废人一样活着。”
他转过身,眼中满是后悔和不甘:”老夫后悔了,后悔选择了枯坐,后悔没有勇气走第三条路。老夫看着那些比老夫年轻的修士,一个个突破筑基,突破金丹,而老夫,只能躲在这破楼里,等死。”
“所以,老夫想看看第三条路的尽头。”
“老夫想看看,如果有人走通了这条路,会是什么样子。”
方寒看着秦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位老人,也是反噬体,也经历过绝望,也经历过痛苦。但他选择了放弃,选择了枯坐,用六十年的时间,等待一个希望。
“秦老……”方寒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走通这条路,不会让您失望的。”
秦老看着方寒,眼眶有些湿润,用力点了点头:”好,老夫相信你。”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说:”但在此之前,你要先把伤养好。你现在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修炼了。”
“还有……”秦老犹豫了一下,”老夫要考验你三个月。”
“考验?”方寒疑惑。
“对。”秦老点头,”修炼《逆流诀》,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如果你连三个月的考验都通不过,那就别想走第三条路了。”
“什么考验?”
“做三个月杂役。”秦老说,”打扫藏经阁,整理书籍,劈柴做饭,洗衣扫地,所有杂事,都你一个人包了。”
方寒愣住了。
做杂役?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考验太简单了?”秦老看出他的想法,淡淡地说,”小子,别小看这三个月。老夫要看的,不是你能不能做杂役,而是你能不能在枯燥重复的劳作中,保持本心,不迷失自己。”
“无名老祖失败,不是因为他不够强,而是因为他在变强的过程中,忘了初心,迷失了自己。”
“所以,这三个月,你要记住自己为什么走这条路,要记住你想守护什么,要记住你的底线在哪里。”
方寒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接受考验。”
“很好。”秦老满意地笑了,”那你就好好休息吧,等伤好了,就开始。”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了一句:”小子,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方寒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的麦田,看着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
“苏明……”方寒低声说,”我会走通这条路的,我会守护好所有人的,你等着看吧……”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七天后,方寒的伤势基本稳定,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这天清晨,秦老把他叫起来,递给他一把扫帚,一块抹布,还有一个水桶。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藏经阁的杂役了。”秦老说,”先从打扫一楼开始,把地扫干净,把书架擦干净,把书整理好。”
方寒接过扫帚,看着面前的藏经阁。
藏经阁有三层,每一层都堆满了书籍。这些书有的是功法,有的是游记,有的是杂书,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书的封面已经残破,露出泛黄的纸页;有些书被虫蛀了,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有些书发霉了,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书架也很旧,木头开裂,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塌。
墙角堆着蜘蛛网,窗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地板上到处是碎纸屑和木屑。
“这么多书……”方寒咽了口唾沫。
“嗯,很多。”秦老淡淡地说,”老夫收藏了六十年,有三千多本书。你要把它们都整理好,分门别类摆放。功法归功法,游记归游记,杂书归杂书。”
“需要多久?”
“看你的速度了。”秦老说,”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方寒深吸一口气,握紧扫帚:”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完成的。”
“不用急。”秦老摆摆手,”老夫要的不是速度,而是用心。每一本书,你都要认真擦拭,认真摆放。如果老夫发现你敷衍了事,就重新来过。”
“是。”
方寒开始打扫。
他从一楼的角落开始,一寸一寸地扫地。扫帚扫过地面,扬起一片灰尘,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但他还是咬牙继续,一寸一寸,一丝不苟。
扫完地,他开始擦书架。
用抹布蘸了水,一层一层擦拭。木头表面积了几十年的污垢,很难擦,他要用力搓,手都磨红了,才能擦出一点干净的地方。
擦完书架,他开始整理书籍。
一本一本拿下来,先用抹布擦去灰尘,然后翻开看看书名,记住是什么类型的书,再分门别类摆放。
每一本书,他都认真对待。
有些书的封面已经碎了,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怕把它弄坏。有些书被虫蛀了,他轻轻拍掉木屑,再放到书架上。有些书发霉了,他用干抹布擦去霉斑,然后放在阳光下晾晒。
一干就是一整天。
等他干完一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浑身酸痛,手掌磨出了水泡,后背湿透了,脸上全是灰尘,累得几乎站不起来。
秦老走过来,检查他的成果。
老人弯下腰,用手指在书架上抹了一下,看了看指尖,又翻开几本书,看了看分类,然后点了点头。
“勉强及格。”秦老说,”不过还有二楼和三楼,继续吧。”
“是。”方寒喘着气说。
“去吃饭,然后休息。”秦老说,”厨房里有老夫做的粥,自己盛。”
方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厨房。
厨房在藏经阁后院,是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面摆着一张破旧的灶台,一口大铁锅,还有几个破碗。
锅里的粥还是温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方寒盛了一碗,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喝粥。
粥很稀,几乎看不到几粒米,但很热,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他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在青石地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树,树枝在风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祥和。
但方寒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
外面的世界,还在等着他。
青云宗,楚云天,赵强……还有更多的敌人。
“我必须变强。”方寒握紧碗,低声说,”我必须走通第三条路,守护我在乎的人。”
喝完粥,他回到房间,却没有立刻睡觉。
他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炼拙拳。
体内的混沌之力缓缓流转,沿着经脉走了一圈又一圈。每流转一次,都伴随着剧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经脉,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割骨头。
但方寒已经习惯了。
痛苦,是第三条路的代价。
一个时辰后,他才停下来,躺下休息。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方寒白天做杂役,打扫、整理、劈柴、做饭,所有杂事都一个人包了。
晚上,他会盘膝修炼拙拳,试图突破淬体境大圆满,达到炼气境。
但每次修炼,都会遇到一个瓶颈——体内的混沌之力太狂暴,根本无法炼化成真气。
他需要《逆流诀》。
但秦老说,三个月后才教。
方寒只能耐心等待。
这三个月里,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而枯燥。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去院子里劈柴。
斧头挥起,木头应声而裂。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木屑上。手掌虎口震得发麻,起了厚厚的老茧,但他不停,一斧又一斧,直到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劈完柴,他去厨房做饭。
生火,煮粥,蒸馒头。
第一次做饭,他把粥煮糊了,馒头蒸得硬邦邦的,难吃得要命。秦老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勉强能吃。”但第二天,秦老还是把饭菜都吃光了。
慢慢地,方寒的厨艺进步了。粥煮得恰到好处,馒头蒸得松软可口,偶尔还能炒几个小菜。秦老虽然嘴上不说,但吃饭的时候,总会多吃两碗。
做完饭,他去打扫藏经阁。
二楼、三楼,一层一层打扫,一本一本整理。
有时候,他会被书里的内容吸引,停下来翻看几页。
有一次,他在二楼发现了一本《青云郡地理志》,上面详细记载了青云郡的山川地貌、城镇村落、宗门势力。他看到苍龙城、云河镇、青龙村,看到青云宗、林家、赵家,还有黑风山脉深处的凶险之地。
还有一次,他在三楼发现了一本泛黄的古籍,名叫《问天宗秘史》。
书页已经很脆了,轻轻一碰就会掉渣。但方寒还是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字一句地读着。
“问天宗,三万年前的修仙圣地,由反噬体无名老祖创立……”
“无名老祖,原名不详,出身贫寒,自幼便是反噬体。但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创出《逆流诀》,走出了第三条路……”
“三十岁筑基,五十岁金丹,百岁元婴,两百岁化神,三百岁渡劫,五百岁飞升……”
“鼎盛时期,问天宗弟子数万,威震天下,无人敢惹……”
方寒看得心潮澎湃。
无名老祖,真的走通了第三条路!
而且走得很远,很远!
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心头一沉。
“但权力和力量,腐蚀了无名老祖的本心。他为了变强,开始吞噬同门,以提升修为。他吞噬了他的师兄弟,他的朋友,他的爱人……”
“最终,他成了怪物,失去人性,六亲不认。”
“天下修士联手,围剿问天宗。那一战,持续了三天三夜,问天宗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
“无名老祖力战天下群雄,最终力竭而亡,问天宗也随之覆灭,从此成为历史尘埃……”
方寒合上书,心中沉重。
无名老祖走通了第三条路,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失去了本心。
“我不能像他一样……”方寒握紧拳头,低声说,”我不能失去本心……”
他把书放回书架,继续整理其他书籍。
—
两个月过去了。
这两个月里,方寒把藏经阁三层楼的书籍全部整理完毕。
功法类的书,放在一楼最显眼的位置,按照等级排列,从黄级到玄级,一目了然。
游记类的书,放在二楼,按照地域分类,青云郡的放一起,其他郡的放一起。
杂书类的书,放在三楼,按照内容分类,有历史、传说、笔记、杂谈……
墙角的蜘蛛网被清理干净了,窗户擦得明亮透彻,地板被擦得能照出人影。
整个藏经阁,焕然一新。
秦老很满意。
这天傍晚,秦老坐在一楼的椅子上,看着方寒劈柴。
方寒的动作很熟练,一斧一个,木头应声而裂。他的身体比两个月前强壮了不少,肌肉线条分明,动作干净利落。
“小子。”秦老突然说。
方寒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秦老,有什么吩咐?”
“老夫问你一个问题。”秦老看着他,”你为什么修炼?”
方寒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为了复仇。”
“复仇?”秦老皱眉。
“对。”方寒握紧斧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青云宗杀了我母亲,逼死了我父亲,还追杀我四年。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秦老摇头:”不够。”
“不够?”方寒疑惑。
“复仇,只是一时的目标。”秦老站起来,走到窗边,”当你复仇成功了,然后呢?你还要做什么?”
方寒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的目标就是复仇,就是变强,就是杀回青云宗,为父母报仇。
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复仇成功了……
然后呢?
“我……我不知道……”方寒茫然地说。
“那就对了。”秦老转身,看着他,”无名老祖失败,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炼。一开始,他是为了证明反噬体也能成为强者。但当他证明了,当他站在巅峰,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于是,他迷失了,他吞噬了同门,他成了怪物。”
秦老走到方寒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小子,修炼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证明。修炼,是为了活着,为了守护。”
“守护?”
“对。”秦老点头,”守护你在乎的人,守护你珍惜的一切,守护这个世界上仅存的美好。”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些农夫,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很快乐。那些孩子,他们无忧无虑地玩耍,虽然贫穷,但很幸福。”
“这就是美好。”
“而你修炼,就是为了守护这份美好,不让它被破坏。”
方寒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看着那些在巷子里玩耍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来,修炼不只是为了复仇,不只是为了变强。
修炼,是为了守护。
他想起了苏明。
想起了林婉儿。
想起了孙其德。
想起了刀疤。
想起了所有帮助过他的人。
他想守护他们。
他想守护这些人,守护这些美好。
“我明白了。”方寒郑重地说,”我修炼,是为了活着,为了守护。”
秦老满意地笑了:”明白就好。”
他走回椅子,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说:”小子,老夫再告诉你一件事。无名老祖失败,不是因为他不够强,而是因为他忘了初心。”
“老夫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我不会忘的。”方寒坚定地说。
—
第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清晨,秦老把方寒叫到一楼。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秦老苍老的脸上。他的头发更白了,皱纹更深了,但眼神依然明亮,像是燃烧着某种火焰。
“三个月到了。”秦老说,”老夫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对了,老夫就教你《逆流诀》。”
“请讲。”方寒站得笔直。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修炼?”
“为了活着,为了守护。”方寒毫不犹豫地回答。
秦老满意地点头:”第二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要杀你,你会怎么做?”
方寒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苏明。
如果有一天,苏明要杀他……
“我会问他为什么。”方寒说,”如果是误会,我会解释。如果不是误会,我会阻止他,但不会杀他。”
“为什么不杀?”秦老问。
“因为他是我朋友。”方寒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曾经为我挡过刀,曾经和我背靠背战斗,曾经为了我而死。这份情谊,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即使他要杀我,我也不会杀他。”
秦老看着方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好,第三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只要吞噬你最亲近的人,你就能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可以复仇,可以守护所有人。你会怎么做?”
方寒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吞噬。”
“即使你会因此而死?”
“即使我会因此而死。”方寒眼神坚定,”我母亲说过,宁可承受万倍痛苦,也不吞噬无辜。这是第三条路的底线。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守护不了任何人?”
“就算守护不了任何人。”方寒说,”因为如果我吞噬了最亲近的人,那我守护的意义还在吗?我还配称为人吗?”
秦老看着方寒,眼中的欣慰越来越浓。
良久,他点了点头:”很好,你答对了。”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拿下一本泛黄的古籍。
古籍的封面上,用古老的篆体写着三个大字:《逆流诀》。
“这是《逆流诀》。”秦老郑重地递给方寒,”这是无名老祖留下的功法,是反噬体能够修炼的唯一功法。”
方寒接过古籍,能感受到它的分量。
不只是重量,还有历史的分量,传承的分量,希望的分量。
“小子,在教你修炼之前,老夫先给你讲讲无名老祖的故事。”秦老坐回椅子,眼神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追思。
“三万年前,无名老祖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山村。他自幼便是反噬体,被村民当成怪物,被父母抛弃,被兄弟姐妹殴打。”
“他流浪街头,靠乞讨为生,吃尽了苦头。”
“有一次,他饿得快死了,倒在路边。一个老乞丐路过,把自己仅有的半个馒头分给了他。”
方寒心中一震。
馒头……
“那个老乞丐,就是无名老祖的师父,也是反噬体。”秦老继续说,”师父教他《逆流诀》,教他走第三条路,教他如何压制反噬体,如何保持本心。”
“无名老祖很争气,十年筑基,二十年金丹,三十年元婴。他创立了问天宗,收了无数弟子,成为天下最强的宗门之一。”
“但权力和力量,腐蚀了他的本心。”
“他忘了当年那半个馒头的恩情,忘了师父的教诲,忘了自己为什么修炼。”
“他开始吞噬同门,以提升修为。他吞噬了他的师兄弟,他的朋友,他的爱人……”
“最终,他成了怪物,被天下修士联手剿灭。”
秦老转头,看着方寒,眼神严肃:”小子,你要记住——第三条路,最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本心。一旦失去本心,你就会重蹈无名老祖的覆辙。”
“我记住了。”方寒郑重地说。
“好。”秦老点头,”现在,跪下。”
方寒一愣。
“跪无名老祖的遗像。”秦老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从今天起,你就是无名老祖这一脉的传人了。老夫是无名老祖第七十三代弟子,你是第七十四代。”
方寒走到画像前。
画像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破旧的道袍,面容普通,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但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穿一切,又像是藏着无尽的悲伤。
方寒深吸一口气,跪下,磕了三个头。
砰!砰!砰!
每一个头,都磕得很重,很郑重,额头都磕红了。
“弟子方寒,拜见无名老祖!”
秦老站在旁边,眼眶有些湿润。
“好,好啊……”他喃喃自语,”老祖,您看到了吗?这一脉,终于又有传人了……这一脉,不会断在老夫手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对方寒说:”起来吧。”
方寒站起来。
秦老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很重,也很有力,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某种期望。
“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夫的徒弟了。”秦老认真地说,”老夫只有一个要求——走通第三条路,证明给天道看,反噬体也能成为强者!”
“徒弟一定不负师父期望!”方寒郑重地说。
“好!”秦老大笑。
那笑声很爽朗,回荡在藏经阁里,震落了屋檐上的尘土,惊起了窗外的几只麻雀。
他拉着方寒坐下,打开《逆流诀》,开始讲解功法。
“《逆流诀》的核心,是将混沌之力逆向炼化为真气。”秦老指着书页上的图案,”普通修士,是吸收天地灵气,顺势炼化成真气,在丹田中凝聚。但反噬体不行,因为反噬体的身体会本能地排斥外来灵气,吸收了也会被反噬体吞噬,化为混沌之力。”
“所以,《逆流诀》反其道而行之,不吸收外来灵气,而是炼化体内的混沌之力。”
他指着图案上的经脉走向:”你看,混沌之力从丹田出发,逆向流转十二正经,从任脉到督脉,从手三阴到手三阳,从足三阴到足三阳,每走一圈,就会被炼化一分。”
“炼化后的混沌之力,会转化为真气,重新回到丹田,凝聚成气旋。”
“当气旋足够强大,你就能突破淬体境,达到炼气境。”
方寒认真地听着,记着,脑海中勾勒出经脉走向的图案。
“但这个过程,极其痛苦。”秦老认真地看着方寒,”每炼化一缕混沌之力,你的经脉就会寸断一次,再重生一次。那种痛苦,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
“老夫见过有人修炼《逆流诀》,痛得咬碎了牙齿,撞墙自尽。”
“你确定要修炼吗?”
方寒没有犹豫:”我确定。”
秦老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期待。
“好。”秦老点头,”今晚,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明天夜里,我们开始第一次修炼。”
“为什么是夜里?”方寒问。
“因为夜深人静,最容易入定。”秦老说,”而且,第一次修炼,你会痛得昏厥,可能会昏睡一整天。白天修炼,容易被人发现。”
方寒点头:”我明白了。”
秦老把《逆流诀》递给他:”今晚把心法背下来,一字不差。明天修炼时,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经脉错乱,轻则重伤,重则暴毙。”
“我会背下来的。”方寒接过古籍,郑重地说。
秦老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方寒一眼。
“小子,老夫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走第三条路。”秦老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老夫枯坐了六十年,看着无数人从老夫面前走过,有的成为强者,有的死于非命,有的泯然众人……”
“老夫不甘心,老夫想看看第三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所以,老夫把这个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别让老夫失望。”
“我不会的。”方寒坚定地说。
秦老笑了笑,推门而出,轻轻关上门。
方寒坐在床上,打开《逆流诀》。
泛黄的纸页上,写满了古老的篆体文字和复杂的经脉图案。文字很难辨认,有些字他甚至不认识,但他耐心地一字一句读着,猜测着意思。
图案更复杂,像是人体经脉图,但又不完全一样。有些地方标注着红点,有些地方画着箭头,有些地方写着注释,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
但方寒没有放弃。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记着,理解着。
读累了,就闭眼回想,在脑海中勾勒经脉走向。
回想清楚了,再继续读。
窗外,夜幕降临。
云河镇,很安静。
偶尔有狗吠声传来,有孩子的笑声,有妇人的呼唤声,有炊烟的味道,有饭菜的香气,还有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像是有人在办喜事。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但方寒知道,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外面的世界,还在等着他。
青云宗,楚云天,赵强,还有更多的敌人……
但现在,他要做的,是变强。
真正的变强。
他看着手中的《逆流诀》,眼中燃起坚定的光芒。
“娘,我一定会走通这条路。”
“爹,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苏明,我会守护好大家的,你在天上看着吧……”
他继续背诵心法,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脸上,照出他坚毅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深夜,他才合上古籍,躺下休息。
但他的嘴唇还在轻轻动着,默念着心法。
直到睡着,还在默念。
梦里,他梦见了苏明。
苏明笑着对他说:”哥们儿,加油,背靠背,才能走得更远……”
方寒伸手想要抓住他,但苏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白光中。
方寒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额头全是汗。
他看着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而今晚,他将开始第一次修炼《逆流诀》。
这是他走上第三条路的第一步。
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成功了,他就能突破淬体境,达到炼气境,真正踏上修炼之路。
失败了,他可能会经脉尽断,成为废人,甚至死亡。
但他不怕。
因为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还有人要守护。
因为他还有路要走。
“来吧。”方寒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火焰,”不管多痛,我都能撑住。”
“这是我选择的路。”
“我会走到底。”
（第1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