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街道管理处的台阶上织出斑驳的网。沈彦哲将摩托车停在街道管理处院内,摘下头盔放到后备箱,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径直向门口走去。昨天晚上技术科回电说,三年前7月12日的监控原始数据 “意外损坏”,这个结果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心里那层名为“巧合”的薄膜。
推开门时,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点劣质茶叶的涩味。张诚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打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的表格一闪而过,沈彦哲瞥见“钟楼区域”几个字。看见他进来,张诚像被针扎了似的弹了下,慌忙用手捂住话筒,脸上堆起的笑比哭还难看:“沈警官,稀客啊!”
沈彦哲没理会他的客套,径直走过去,把笔记本“啪”地拍在桌上。“张主任,关于前几天的管道维修,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他的目光落在张诚手腕上——那块电子表的塑料表带泛着油光,屏幕上的绿光刺得人眼疼,秒数跳动得异常急促,好像是在追赶什么。
张诚匆忙地挂断电话,端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一大口,茶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都没察觉。“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话音未落,他的手腕下意识地抬了抬,拇指飞快地蹭过屏幕,动作快得像在遮掩什么。
沈彦哲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管道维修”几个字上方。“维修队是哪天开工的?施工范围具体到哪几条巷子?包括钟楼附近吗?”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那个……”张诚的手指在杯沿上打转,“大概是上周吧……”他眼神飘向窗外的槐树,“具体日期得查一下记录。施工范围主要是东边几条巷子,离钟楼远着呢,那边不归我们管。”
“哦?”沈彦哲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挑衅和质疑,椅子腿在地板上磨出轻微的声响,“可我昨天碰到王阿姨,她说亲眼看见维修队的人在钟楼底下挖坑,还抬着个铁箱子似的东西,用帆布盖着,看着挺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张诚的喉结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上下滚动,“王阿姨说,那箱子上好像有字,蓝色的,跟你衬衫上的颜色差不多。”
张诚的脸“唰”地白了,比办公桌上的打印纸还白。他猛地放下杯子,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脆响:“那、那可能是维修队临时调整了路线……我不太清楚,具体得问队长。”他说着又抬了次手腕,这次沈彦哲看得真切——屏幕上的日期赫然显示着7月10日,比实际日期慢了整整两天,和时铭宇工作室里那本倒回的万年历一模一样。
“张主任很赶时间?”沈彦哲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像把锁扣上的声音,“还是说,你的表时间出了问题?”
张诚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戴表的手藏到桌下,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尖叫。“老毛病了,总爱低头看表。”他的声音发飘,眼神躲闪着,“沈警官,您要是没别的事,我一会儿还有个会……”
“最后一个问题。”沈彦哲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住张诚慌乱的眼,“三年前的七月份,你也在街道管理处任职吧?”
这句话像块巨石砸进死水潭。张诚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西裤裤脚,在靛蓝色的布料上洇出深色的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沈彦哲,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句:“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彦哲看着他扭曲的脸,眼睛牢牢地盯着张诚,张诚的反应比他预想中激烈很多,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这种过度的惊慌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三年前的事,绝不像卷宗里写的那么简单。他站起身,带起的风掀起桌上的文件一角,露出底下“钟楼电路检修”的字样。“看来张主任今天状态不太好,那我改天再来请教。”
走到门口时,沈彦哲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夹杂着张诚压抑的、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喘息。阳光穿过玻璃门照在他背上,却暖不了那股从脊椎爬上来的寒意——像有双眼睛,正从门缝里死死盯着他,盯得人脊背发凉。
这时候的“时光碎片”工作室,正弥漫着松节油的香气,混着老木头的味道。时铭宇蹲在地上,膝盖上放着块绒布,手里攥着把微型螺丝刀,刀头细得像根针。张诚前几天送来的档案柜就横在面前,深褐色的木料上还留着搬运时的磕碰痕,锁芯的位置有被暴力撬动过的痕迹,却被人用腻子草草补过,像块没长好的疤。
张诚还特意嘱咐“不用着急,慢慢修。”可时铭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档案柜的木料里藏着一股熟悉的金属味道,跟上次从座钟里取出的碎屑味道很像。
“哪儿不对劲呢……”时铭宇喃喃自语,指尖敲了敲柜壁。木料里隐约传来金属振动的嗡鸣,和上次修复座钟时感觉到的频率十分接近。他把螺丝刀插进底板的缝隙,轻轻一撬,那颗锈住的螺丝“吱呀”一声松了,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屑,里面混着点银灰色的碎屑——正是沈彦哲证物袋里那种金属。
拆到最后一颗螺丝时,底板“啪”地掉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时铭宇伸手进去摸索,指尖突然触到张粗糙的纸,边缘硬邦邦的,像被水泡过又晒干。他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老地图,纸页边缘已经脆了,上面用红色圆珠笔标注着十几个圆点,每个圆点旁边都写着日期,最近的一个正是7月12日,旁边标着“时间校准点”。
最密集的圆点集中在钟楼和十字路口,用红线连了起来,像条跳动的血管。时铭宇戴上白手套,指尖轻轻拂过地图右下角,那里有块模糊的墨迹,晕开的边缘隐约能看出是个“陈”字。他的呼吸顿了顿,想起沈彦哲笔记本里那个名字,想起座钟齿轮上的“CF”印记,指尖突然开始发烫。
“沈警官,有个东西,你一定要过来看看。”时铭宇拨通电话时,手指还在抖,背景里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发现这张地图的第一瞬间,脑子里冒出来的人竟然是沈彦哲。等待的几分钟里,他反复摩挲着地图边缘的 “陈” 字,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期待,像小时候盼着大人回家的孩子,既紧张又雀跃。
门口传来摩托车急刹的声音时,时铭宇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的。沈彦哲冲进屋的瞬间,带进来一阵混杂着槐树叶清香的风,吹得工作台上天平的砝码轻轻晃。时铭宇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钉住了——沈彦哲的头盔歪在一边,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额角,鼻梁上还沾着点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的警服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急喘时起伏的胸膛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因为奔跑蒙上了层水汽,看向自己时,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急切与温度。
时铭宇的心跳忽然加速,慌忙低下头去看地图,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第一次发现,沈警官急起来的样子,不像平时那么冷硬,反倒像块被阳光晒得微暖的石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什么东西?” 沈彦哲的声音带着急喘,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室,第一眼就落在了时铭宇身上——年轻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领口沾着点松节油的味道,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刚才急着起身时,镜腿歪在了一边。他手里紧紧攥着张泛黄的纸,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星,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彦哲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这几天打交道下来,他总觉得时铭宇像株安静的植物,默默扎根在这间旧工作室里,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抽出带着锋芒的新枝。此刻看他这副紧张又认真的模样,竟有些…… 可爱。
时铭宇把地图推到他面前,声音却带上了点结巴:“从、从张诚的档案柜里找到的,你看这些点……”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沈彦哲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对方俯身时,带过来一阵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户外的青草气,意外地好闻。
沈彦哲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瞳孔骤然收缩。红色圆点标注的位置,和他笔记本里记录的异常事件地点几乎完全重合:王阿姨家的阳台、老张头的院子、十字路口、钟楼……7月12日那个圆点,正好画在十字路口,旁边还标着个小小的“3”。三年前的今天,陈峰就是在那里消失的,对讲机最后传来的电流杂音,正好持续了3秒。
“时间校准点……”沈彦哲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那个模糊的“陈”字,墨迹早已干涸,却烫得他指尖发麻。“张诚想利用这些点做什么?”
时铭宇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根快断的弦。“沈警官,你之前说三年前的7月12日,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彦哲的背猛地僵了一下。他撑在工作台上,肩头微微颤抖。“那天,我的搭档陈峰,殉职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藏不住底下翻涌的岩浆,“我们在钟楼附近抓捕走私团伙,我带队从正面突破,他去堵后路。等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碎瓷片和一摊血,对讲机里只有他最后说的‘对不起’,还有3秒的电流声。”
时铭宇没再追问,默默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玻璃杯上还留着他修复瓷器时沾的白泥,像层薄薄的霜。他能感觉到沈彦哲身上的痛苦,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平时看不见,一碰就泛出浑浊的浪。
“张诚肯定知道些什么。”时铭宇轻声说,“也许我们可以……”
“他不会说的。”沈彦哲仰头喝掉水,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愤怒和焦躁,“但他的表情出卖了他——他戴的电子表,日期慢了两天,和你工作室的万年历一样。”他忽然转头看向时铭宇,眼里闪过复杂的光,“你说,这些校准点会不会和时间异常有关?”
时铭宇看着地图上的红点,想起修复座钟时感觉到的振动,想起红绿灯停摆时指尖的麻痒。“很有可能,这些点像张无形的网,把整个老城区串了起来,而钟楼……”
“钟楼就是核心。”沈彦哲接过他的话,指尖在地图上划出条直线,从钟楼连到十字路口,“三年前陈峰消失那天,这个网络可能就已经启动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图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沈彦哲的影子轮廓锋利,像把出鞘的刀;时铭宇的影子柔和些,却带着股韧劲。两人的目光在“时间校准点”上相遇,又迅速移开,空气中有种无声的默契在生长——他们都知道,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秘密的边缘。
沈彦哲合上地图,动作干脆利落。“今天不去十字路口了,我去查张诚的通话记录,看他最近在跟谁联系。”他顿了顿,看向时铭宇,“你继续修那个档案柜,仔细检查,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
“好,我尽快。”时铭宇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想给沈彦哲个安慰的笑,却没笑开。
沈彦哲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又停住,回头时眉头还锁着,声音却柔和了些:“小心点,别让张诚起疑心。”
“放心吧。”时铭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拿起微型螺丝刀。档案柜的锁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个沉默的秘密。他低头看向地图上的“陈”字,忽然想起沈彦哲提到搭档时泛红的眼角,那个字会是陈峰吗?还是张诚故意留下的陷阱?
工作室的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沉闷得像声叹息。时铭宇抬头看了看,正好十点整。阳光爬到地图上的钟楼位置,把那个红点晒得发烫。他有种预感,他们离真相越近,老城区上空的阴影就越浓,而那阴影的源头,或许就藏在沈彦哲最不愿触碰的过往里。
时铭宇把地图小心地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上面压了本1987年的修表手册。他拿起螺丝刀,继续拆卸档案柜的锁芯,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振动,和座钟机芯的频率同步——柜子里,或许还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而此时的街道管理处,张诚正躲在百叶窗后,掏出手机,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好不容易拨通后,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他发现地图了……对,和那个修东西的小子在一起……”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张诚的脸瞬间扭曲起来,对着话筒嘶吼:“必须加快进度!不然谁都跑不掉!”他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闪了下,绿光变成刺眼的红色,秒数开始倒着跳,10、9、8……飞快地向三年前的7月12日回溯。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着。张诚看着屏幕上不断减小的数字,眼里露出惊恐的光——时间,好像真的要被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