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的风暴比预想中更猛烈。
教导主任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手指头差点戳到我的鼻梁上。“无组织！无纪律！公然挑衅！陈默，你眼里还有没有学校！有没有老师！”他气得脸色发紫，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老周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眼神里是彻底的失望和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他大概觉得，我不仅毁了自己的前程，也把他这个班主任的脸丢尽了。
“处分！必须加重处分！”教导主任拍着桌子，“留校察看！不！直接开除！这种害群之马，绝不能留在滨城一中！”
最终，在校长的干预下（或许是考虑到事出有因，以及我过往成绩尚可），处分被定格为“留校察看”。这是仅次于开除的最严厉处罚，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学期里，我只要再犯任何一点小错，都将被毫不犹豫地清扫出校门。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争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悔意。我知道，任何言语在盛怒的权威面前都是苍白的。我只是在离开教导处时，对脸色灰败的老周低声说了一句：“周老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这是真心话，但无关检讨。
老周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什么都没说。
背着“留校察看”的枷锁走出办公楼，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在我周身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路上的学生看到我，纷纷避让，眼神里的内容更加复杂，敬畏、好奇、疏离，兼而有之。
“默哥！牛逼！”王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我一个趔趄，“当着全校的面怼那帮孙子！太解气了！你看臭鱼那脸，都快绿成王八了！”
李维也跟了上来，推了推眼镜，语气却带着深深的忧虑：“默哥，你这下可是把学校和外面的人都得罪死了。留校察看……以后的日子难熬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前路艰险，但我此刻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绝。
“对了，默哥，”李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高三的赵立军学长，刚才托人带话，问你晚上有没有空，还是老地方。”
篮球场。我心中一动。该来的，总会来。
放学后，我让李维和王虎先走。王虎还想跟着，被李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明白，有些场合，不适合太多人在场。
夕阳将篮球场的水泥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还在不知疲倦地追逐着篮球，奔跑呼喊。赵立军独自一人站在靠近围墙的那个半场，漫不经心地运着球，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我走过去，他没有回头，手腕一抖，篮球带着旋转，精准地飞到我手中。
“投一个？”他侧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接过球，触手是粗糙而熟悉的皮革感。我运了两下，在三分线外站定，起跳，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一声砸在篮筐后沿，弹飞了。
“手生了。”我笑了笑，走过去捡球。
“心不静。”赵立军一语道破，他靠在篮球架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石林”，抽出一支点上，动作熟练而自然。淡淡的烟雾在夕阳中缭绕。“上午的事，我听说了。有种。”
我捡回球，在他对面站定，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大概猜到一点。”
“臭鱼那种人，就是街面上的癞皮狗，欺软怕硬。”赵立军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你这次让他栽了面子，他肯定不会罢休。而且，你现在背着留校察看，学校这边，你也快没有退路了。”
我沉默着，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光靠你一个人，加上李维那个小聪明，还有王虎那个愣头青，对付不了他们。”赵立军看着我，目光锐利，“臭鱼背后，是‘西关老猫’的人。老猫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在西关那片，手底下养着十几号人，专门干些敲诈学生、收保护费的勾当。”
西关老猫。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能感觉到赵立军语气里的那一丝凝重。显然，这不是臭鱼那种级别的混混。
“立军学长你的意思是？”我直接问道。
“两条路。”赵立军伸出两根手指，“一，我出面，帮你和老猫那边递个话，摆桌酒，道个歉，赔点医药费。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夹起尾巴做人，或许能安稳混到毕业。”
道歉？赔钱？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否定：“不可能。”
让我向臭鱼那种人低头？绝无可能。
赵立军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回答，笑了笑，收起一根手指：“第二条路，就是让他们怕你。怕到不敢再来惹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旷的球场，声音压低了些：“光靠狠不够，得有名声，也得有人。你现在在高一高二这帮弟子里，算是出了名了。上午你那几句话，很多人听着提气。但这还不够，你需要一个‘场子’，一个能让你站稳脚跟，也能让兄弟们有点甜头的地方。”
“场子？”我有些疑惑。
“比如，学校后门那条街上的台球厅，或者工人文化宫旁边的录像厅。”赵立军提示道，“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但也是消息最灵通，最能结识人的地方。老猫的触角还没完全伸到这边，有机会。”
我明白了。他不仅仅是在给我指条明路，更是在暗示一种“势力范围”的划分。他要看到的，不是我一个人有多能打，而是我有没有能力拉起一帮人，占据一块地盘，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为什么帮我？”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条路上。
赵立军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和算计：“因为我看好你。滨城一中这块牌子，不能总是被西关那些杂碎骑在头上。我们需要有自己的声音。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多个朋友，多条路。将来在外面，说不定还有互相照应的时候。”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我听出了核心意思：投资。他在我身上投资，看好我的潜力，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他的一份助力，或者至少，不是敌人。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棋局。而我，就是他刚刚落下的一枚棋子，一枚有自主意识，可能反噬，也可能带来巨大回报的棋子。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谢谢立军学长指点。”
“不用谢我。”赵立军摆摆手，“路是自己走的。台球厅的老板姓周，跟我有点交情，你可以先去他那里玩玩。至于能不能成事，看你自己。”
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篮球场。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我独自站在空旷的球场上，手里还抱着那个篮球。
赵立军的话，像是一幅粗糙却充满诱惑的地图，在我面前缓缓展开。那条路上，有风险，有争斗，但也有机会，有力量，有一种摆脱现有困境、掌握自身命运的可能。
我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
但，我还有回头路吗？
学校几乎将我抛弃，家庭关系降至冰点，校外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
我用力将手中的篮球投向篮筐。
“哐当！”这一次，球应声入网。
看着在地上弹跳的篮球，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