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断云崖下山后,沈慕禾一路向西,途经一个名为“太平镇”的村落。镇子不大,却因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倒也热闹。他本想稍作停留便继续赶路,却在镇口看到一则告示——镇上近来疫病横行,已有数十人染病,请来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镇长悬赏求医。
沈慕禾心中一动,运转“辨气”之术望向镇内,只觉一股淡淡的秽浊之气弥漫在街巷间,虽不似黑风教那般阴邪,却带着顽固的滞涩,显然是疫病所致。他没有犹豫,揭下告示,跟着前来接引的镇民往镇长家走去。
镇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满面愁容,见沈慕禾如此年轻,虽有疑虑,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沈先生,只要您能治好疫病,悬赏的银两我们一分不少,还会为您立长生牌位!”
“银两不必,牌位更无需。”沈慕禾道,“我先去看看病患。”
他跟着镇长来到镇西的隔离屋,里面躺着十几个病人,个个面色发青,咳嗽不止,气息微弱。沈慕禾上前诊脉,又查看了他们的舌苔、呕吐物,心中渐渐有了数——这并非烈性瘟疫,而是当地水源被一种腐木污染,加上近期潮湿多雨,湿气郁积体内所致,虽顽固,却有救治之法。
“镇长,麻烦您让人取些艾草、苍术来,再烧些白醋熏蒸屋子,另外,让镇民暂时不要饮用河水,改用井水,并将井水烧开再喝。”沈慕禾一边吩咐,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下药方,“按这个方子抓药,每人早晚各一剂,连服三日,应当能缓解。”
镇长半信半疑,却还是立刻让人照办。沈慕禾则留在隔离屋,亲自为重症病人施针,运转清气疏导他们体内的湿浊之气。忙到日暮时分,已有几个病人的咳嗽减轻,脸色也好看了些。
夜里,沈慕禾在镇长安排的客房打坐,梳理今日耗损的清气。窗外月光皎洁,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与白日里病患的咳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苍老。
他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这咳嗽声,与老君山脚下茶寮里那位老者的声音,竟是一般无二。
推开门,只见院中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着双手看月亮,正是那日点化他的太上老君。
“老君?”沈慕禾上前见礼,“您怎么会在此处?”
老君转过身,依旧是那副平凡老丈的模样,笑着道:“路过此地,见你在此行医救人,便过来看看。”他指了指屋内,“那疫病,你治得不错,用的是‘堵疏结合’之法,颇有几分‘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味。”
沈慕禾心中一凛,这正是《道德经》中的治国理念,没想到老君竟从治病中看出了门道。他谦逊道:“晚辈只是依症施治,不敢与大道相比。”
“医人如医国,医国如修心,本就是相通的。”老君道,“你看这太平镇,疫病虽凶,却未引发大乱,只因镇长还算清明,百姓也算齐心,这便是‘太上,下知有之’的道理——管理者不折腾,百姓自安稳。”
沈慕禾点头:“晚辈明白。正如治病,不在于用药多猛,而在于顺应肌理,调和阴阳,让身体自行恢复生机。”
“正是这个理。”老君抚须笑道,“你如今道心渐稳,术法也有小成,但红尘炼心,不仅要救人,更要传法。若只救一人,是小善;若能让众人明白道法自然的道理,学会自处、自省,才是大善。”
沈慕禾心中一动:“老君的意思是……”
“这太平镇虽小,却藏着世间百态。”老君望向镇中灯火,“你且在此多留些时日,不仅要治好疫病,更要借着治病、助人的机会,将‘清静’‘自然’的道理讲给他们听。让农夫明白‘顺应天时’方能丰收,让商贩明白‘童叟无欺’方能长久,让邻里明白‘和光同尘’方能和睦。这既是传道,也是修己——在教人的过程中,你对道法的理解,会更加透彻。”
他顿了顿,又道:“成仙之路,并非闭门苦修便能成,需得在红尘中积累功德,圆满道心。你救人性命,是功德;你传法解惑,让更多人守住本心,是更大的功德。功德圆满,道心通明,飞升之日自会到来。”
沈慕禾深深一拜:“多谢老君指点!晚辈明白了。”
“明白就好。”老君微微一笑,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我去也。记住,道在日用,事在人为,莫要辜负了这机缘。”话音落下,老者已消失在月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慕禾站在院中,望着老君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明澈。以往他总觉得传道是高深之事,需得登坛讲法,如今才明白,真正的传道,就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为农夫讲“春生夏长”的自然之道,为夫妻讲“相敬如宾”的相处之道,为孩童讲“诚实守信”的立身之道,这些看似平凡的道理,正是《道德经》的根基。
接下来的几日,沈慕禾一边照看病患,一边在镇中走动。疫病在他的药方和防疫措施下渐渐平息,镇民们对他感激不已,都愿意听他说话。
他见镇东的李老汉总因田地边界与邻居争执,便笑着说:“老李,你看这田埂上的野草,不分你我地长,却也没耽误庄稼生长。《道德经》说‘知止不殆’,有时候让一步,不是输了,是赢了和气,也赢了自己的舒心。”李老汉听后,主动将田埂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尺,两家从此和睦相处。
他见镇上的杂货铺老板总在秤上做手脚,便指着铺子里的算盘说:“掌柜的,算盘珠子要拨得公平,生意才能做得长久。‘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善’里,就有‘诚信’二字。你若总欺瞒顾客,久而久之,谁还肯来?”老板面红耳赤,此后再也不敢缺斤短两,生意反而比以前好了许多。
他还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每日傍晚为愿意听的人讲一段《道德经》,不讲玄奥的哲理,只结合镇上的人和事,用最通俗的话解释“上善若水”“知足常乐”的道理。听的人从最初的寥寥数人,渐渐变成了几十人,连孩童都搬着小板凳来听,学着说“不争”“守静”。
一日,之前那个被他点化的木匠沈明远,竟寻到了太平镇。原来他回去后果真重开了木匠铺,生意越做越好,听闻沈慕禾在此传道,特意赶来道谢,还带来了一尊亲手雕的“太上老君像”,虽不华丽,却神态安详,透着一股平和之气。
“先生,您看这像雕得如何?”沈明远笑道,“我把您教我的道理,都刻进这木头里了——不争不抢,自在安宁。”
沈慕禾看着木像,又看了看周围听得入神的镇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老君让他在此传道,并非要他培养多少修道者,而是要让道法的种子,落在寻常百姓的心田里,生根发芽。这些百姓或许成不了仙,但他们学会了和睦相处,懂得了诚实守信,这世间便多了一份安宁,少了一份纷争,而这,正是大道所盼。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平镇的风气越发淳朴,邻里和睦,商贸公平,连孩童都变得懂礼懂事。沈慕禾体内的清气在日复一日的传道与实践中,变得愈发圆融浩瀚,“一气化三清”的心法也渐渐纯熟,偶尔运转时,能隐隐感觉到三股不同却又同源的力量在体内流转,正是老君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境界。
这日清晨,沈慕禾站在老槐树下,看着镇民们各自忙碌,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心中忽然明了——所谓“修己”,并非要变得超凡脱俗,而是要在融入红尘的同时,保持那份对大道的觉知;所谓“传道”,也并非要让人人都修道成仙,而是要让更多人明白“道法自然”的真谛,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平衡与安宁。
他知道,自己在太平镇的缘分,快要到了。但他并不遗憾,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个人,都已成为他道心的一部分,也成为了道法在人间的见证。
收拾行囊那日,镇长带着镇民们前来送行,有人捧着自家种的蔬菜,有人提着新做的糕点,个个眼中满是不舍。
“沈先生,您要走了?”镇长红着眼问,“能不能再多留些日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沈慕禾笑着拱手,“但我讲的道理,都在你们心里了。记住,守住本心,和睦相处,这太平镇,便永远是太平镇。”
他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镇民们的道别声,还有孩童们齐声念诵《道德经》的声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沈慕禾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洒在太平镇的屋顶上,泛着温暖的金光。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功德在积累,道心在圆满,成仙之日,虽未可知,却已在这一步步的践行中,渐渐清晰。
前路依旧漫长,但他的脚步,比以往更加从容。因为他明白,每一步,都是在靠近大道,靠近那个“常清静矣”的终极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