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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寂。

一种足以将空气都凝结成冰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辉煌的东宫正殿。

方才还喧嚣热烈的丝竹管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舞姬们僵在原地,连裙摆都忘了摇曳。满座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仿佛都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冷漠如冰,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利刃,齐刷刷地攒刺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个安坐在玄铁轮椅上的男人,大夏曾经的战神,如今的废王,萧珏。

那株象征着他唯一生机的“九瓣幽冥莲”,此刻正被内侍高高捧着,穿过人群,走向大殿的另一端。它的终点,不是他这个最需要它的人,而是他的死敌,那个刚刚因为林婉儿之事而对他恨之入骨的太子,萧澈。

皇帝萧承业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挂着仁慈而威严的微笑,仿佛他刚刚做出的,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赏赐,而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将亲弟弟最后一丝希望都碾碎的公开处刑。

太子萧澈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狂喜与报复快感的扭曲笑容。他缓缓起身,对着龙椅深深一拜,声音洪亮,响彻大殿:“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六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萧珏的脸上,也抽在每一个还对皇室亲情抱有幻想的人心上。

林苏随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男人体内那股压抑了三年的暴戾煞气,正在以一种山洪爆发般的速度疯狂攀升。她甚至能听到他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的“咯吱”脆响,那玄铁打造的轮椅扶手,竟被他生生捏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面具之下,传来一阵阵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像一头被困在笼中、濒临暴怒的绝世凶兽。

林苏随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这一刻,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他那只因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凉,带着一丝药草的清香,与他滚烫的皮肤甫一接触,竟让他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萧珏猛地转过头,面具后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那眼神里,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是被人背叛的痛苦,是坠入无边地狱的绝望。

林苏随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出他所有的狼狈与疯狂。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口型,说了四个字。

“我们,回家。”

这四个字,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萧珏心中即将喷发的火山。

是啊,回家。

回到那个虽然清冷,却不再有阴谋算计,不再有虚伪面孔的地方。回到那个……有她在的地方。

他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了一丝。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煞气,也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捏着扶手的手,任由林苏随的手包裹着自己的手背。

“臣弟,谢皇兄赏赐。”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战王的、不屈的傲骨,“只是臣弟身体不适,怕是……要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等皇帝答话,便对林苏随微微偏了偏头。

林苏随立刻会意,对着龙椅和太子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随即,她站直了身子,双手扶住轮椅的推手,转身,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推着萧珏,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向殿外走去。

轮椅滚动的声音,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轱辘、轱ulo”的声响,不大,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们的背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残破如山,却在这一刻,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他们没有回头,没有半分留恋,就那样,将满殿的虚伪与恶意,统统抛在了身后。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这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才仿佛被解开了咒语,众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复杂。

太子萧澈紧紧地攥着拳,看着那株被送到自己面前的九瓣幽冥莲,心中却没有半分得到宝物的喜悦。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从小丑手中抢走糖果的孩童,虽然赢了,却赢得如此不光彩,甚至……有些可笑。

他赢了面子,却似乎……输了更重要的东西。

……

战王府的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行驶着。

车厢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从离开东宫开始,萧珏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

林苏随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她知道,此刻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的宁静。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桂嬷嬷和夜鹰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那里。他们显然已经听说了宫宴上发生的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担忧与愤慨。

萧珏没有理会任何人,自己驱动着轮椅,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他的速度很快,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是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奔赴某个毁灭的终点。

“王妃……”桂嬷嬷担忧地看向林苏随。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书房。”林苏随冷静地吩咐道,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她前脚刚踏入书房的院门,身后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萧珏竟是将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从里面狠狠地闩上了。

紧接着,书房内,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书架倒塌、重物被砸烂的闷响。

守在院外的桂嬷嬷等人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违背林苏随的命令,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林苏随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那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声响,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她知道,压抑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堵不如疏。让他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把自己逼疯要好。

过了许久,里面砸东西的声音,渐渐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孤狼,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林苏随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滚!”

里面传来一声沙哑而暴戾的怒吼。

林苏随没有理会,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对着门锁的锁芯,轻轻一捅一拨。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坚固的门闩,竟被她从外面轻易地挑开了。

她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酒气、墨香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

名贵的汝窑青瓷花瓶碎了一地,上好的徽墨和宣纸被撕得粉碎,一整排的书架轰然倒塌,无数珍贵的孤本典籍散落满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而萧珏,就坐在这片废墟的中央。

他背对着门口,玄色的王袍上沾满了灰尘,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整个人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痛苦所笼罩。

“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唐。

“我是你的王妃,这里也是我的家。我能滚到哪里去?”林苏随缓缓地走到他的身后,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妃?”萧珏发出一声凄厉的自嘲,“你都看到了!在他们眼里,我算什么?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废物!一个任人羞辱的残废!你跟着我这样的男人,算你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他猛地转过轮椅,那张狰狞的面具正对着她,面具下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充满了自我厌恶与憎恨。

“你走吧!林苏随!”他几乎是嘶吼着说道,“趁现在还来得及!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我这个不祥之人!否则,你只会被我拖累,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他是在赶她走,也是在保护她。

他不想,将这个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的女人,也一同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苏随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涌起了一丝怜惜。

她缓缓地蹲下身,与坐在轮椅上的他平视,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萧珏,你听着。陛下今日赐给太子的,不是解药。”

萧珏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

林苏随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顶尖医者的、绝对自信与理性的光芒。

“那是……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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