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的投诚仪式,办得是前所未有的风光。
吕布下令在城外搭起高台,三军列阵,旌旗招展。
他亲自为臧霸及其麾下孙观、吴敦等将领披上崭新的铠甲,赐下金银财帛。
当着数万军民的面,宣布将亲自上表天子奏请臧霸为琅琊相,统领泰山诸部。
这番操作,极大地满足了吕布的虚荣心。
他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温侯威武”。
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受的鸟气,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就是天命所归的英雄!
仪式结束,紧接着便是盛大的庆功宴。
吕布府邸灯火通明,大堂内觥筹交错。
就在吕布举杯,要与新归附的臧霸痛饮之时,一名亲兵再次匆匆入内。
“启禀主公!广陵太守陈登,于府外求见,说特来恭贺主公喜得泰山猛将!”
“陈登?!”
吕布举杯的动作停在半空,堂内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不少。
陈登,陈元龙。
徐州第一大族陈家的掌舵人。
此人在徐州士人中的名望,甚至超过了前任刺史陶谦。
他来干什么?
林舟坐在吕玲绮身边,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碗沿。
来了,历史上那个把吕布卖给曹操卖得干干净净的顶级“二五仔”,终于登场了。
“快请!”
吕布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泰山贼寇来投,是武力的认可。
这徐州第一名士来贺,那可是名望的加持。
两件好事凑到一起,他吕布岂不是要一步登天?
不多时,一个身着儒衫,面带微笑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他步履从容气度不凡,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了主位上的吕布身上。
“广陵陈登,拜见温侯!”
陈登长揖及地,姿态放得极低。
“听闻温侯仁德感召,收服泰山豪杰,登特备薄礼前来恭贺!有温侯这般忠勇无双的英雄坐镇徐州,实乃我徐州百姓之福!”
一番话,说得是春风化雨,听得吕布浑身舒坦。
“哈哈哈哈!元龙先生快快请起!何须如此多礼!”
吕布大笑着亲自走下台阶扶起陈登,热情地将他引向上座。
“元龙先生能来,就是给了本侯天大的面子!”
一场盛宴,再次开席。
有了陈登的加入,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臧霸等人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来直去。
而陈登则滴水不漏,言辞恳切,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吕布吹捧得飘飘然。
“温侯昔日诛董卓,乃是为国除贼。今日收臧霸将军,更是如虎添翼。如此功绩,天下谁人能及?那些史官只知诋毁温侯,简直是瞎了眼睛!”
“我陈登虽不才,也愿奉温侯为主,共同治理徐州,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吕玲绮看着陈登那张笑脸,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悄悄凑到林舟耳边,压低了声音。
“夫君,此人油嘴滑舌,满脸假笑,我看着就烦,还不如臧霸将军他们来得爽快。”
林舟没说话,只是给她夹了一块肉,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陈登身上。
这个老狐狸,每一句吹捧都恰到好处。
既满足了吕布的虚荣,又把自己摆在了“忠心归附”的位置上。
偏偏他说的又都是《吕温侯英雄纪》里传唱的内容,让吕布听着深以为然,根本无法拒绝。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带节奏。
林舟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久闻陈元龙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晚辈林舟,敬先生一杯。”
陈登立刻起身,受宠若惊地回礼:“林幕僚太客气了!您的奇才,登在广陵早有耳闻!一本《吕温侯英雄纪》,搅动天下风云,此等手笔胜过十万雄兵啊!登佩服,佩服之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家伙真是个人才。
林舟挂着职业假笑,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先生谬赞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真正的大英雄,还是我岳丈大人。”
林舟放下酒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晚辈久居下邳,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了了。不知元龙先生可否告知,如今许都那边,曹操和天子近况如何?”
这个问题一出,堂内的喧嚣都低了几分。
陈登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唉,还能如何。曹操名为汉臣,实为汉贼,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势滔天。”
“天子在其控制之下,如笼中之鸟,只怕是日夜盼着有温侯这样的忠臣良将,能兴兵勤王,解救陛下于水火之中啊!”
他看似在贬低曹操,抬高吕布,可句句都在试探。
兴兵勤王?
说得轻巧。
那话里的意思,就是在问吕布。
你有没有胆子,有没有野心,去跟现在如日中天的曹操作对。
吕布果然上钩,他一拍桌子,怒喝道:“好一个曹阿瞒!欺君罔上!若有机会,我吕布定要带兵杀到许都,宰了这国贼!”
“温侯壮哉!”
陈登立刻拱手,满脸激动。
“若有那一日,我陈家愿为温侯马前卒,献上全部家产充作军资!”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林舟坐了回去,心里警铃大作。
这陈登,不是来投诚的,他是来拱火的。
他想把吕布这头猛虎,推出去跟曹操正面死磕,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宴会直到深夜才散去。
吕布喝得满面红光,亲自将陈登送出府门。
那亲热劲,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回到议事堂,吕布的兴奋劲还没过。
“济川!看到了吗!连陈元龙都来投我了!我吕布,真的是人心所向,大事可成啊!哈哈哈哈!”
林舟没有笑,他等吕布笑完了,才郑重地开口。
“岳丈大人,恕我直言。这陈登,城府极深,不可完全信任。”
吕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哦?济川你为何这么说?我看元龙先生一片赤诚啊。”
“他言语间句句吹捧,却暗藏机锋,不断怂恿岳丈大人您去对抗曹操。其投诚背后恐怕另有图谋。此人,我们必须严加防范!”
林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吕布的头上。
此刻的吕布,正飘在云端,哪里听得进半句逆耳之言。
他摆了摆手,有些不悦。
“济川,你多虑了!连徐州第一大族陈家都来归附,正说明我军威名远扬,人心所向!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反而疑神疑鬼起来了?”
“我……”
“好了!”
吕布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做事谨慎。但有时候,也要有容人的气度!元龙先生这样的人才主动来投,我们应该敞开怀抱欢迎才是!此事不要再提了!”
说完,吕布揉了揉额头,带着几分酒意,转身回后院休息去了。
只留下林舟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堂里。
完了。
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把火。
烧旺了吕布军的士气,也烧掉了吕布最后一丝理智和警惕。
这过度的自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失败,都可能成为更致命的弱点。
就在林舟感到一阵无力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是张辽。
“林幕僚。”
“文远将军。”
张辽走到他身边,看着门外深沉的夜色,低声开口:“末将也觉得那陈登,不像善类。”
林舟心中一暖。
“只是主公现在……”
“我明白。”
张辽点了点头。
“主公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劝。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派心腹弟兄,暗中盯紧陈登在下邳的一举一动,绝不让他有机会兴风作浪。”
林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文远将军。”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张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谋划大事,这些脏活累活,交给我们武夫来干。”
有了张辽的支持,林舟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他清楚,监视陈登只是治标不治本。
真正的问题,是吕布那已经膨胀到极点的自满情绪。
必须尽快给他找一个真正的外部威胁。
一个能让他从美梦中惊醒,重新感受到切肤之痛的敌人。
否则,不等陈登和曹操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毁在自己的得意忘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