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凌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傅琛，仿佛想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戏谑或欺骗的痕迹。
可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镜片后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正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仓皇失措。
晏。师尊的名讳。
这个字，是她心底最深的烙印，是跨越生死也无法磨灭的印记，是她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守护的秘密。他怎么会知道？！量子计算机……溯源模拟……数据碎片……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竟然触及了她最不容碰触的禁区。
“数据不会说谎，凌瑶。”傅琛向前几步，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量子计算机在对你的能量波纹进行深度解析时，捕捉到一段异常稳定的、不属于这个时空维度的信息残留。经过初步重构，形态近似一个持剑的人影，以及这个古体字——‘晏’。”
他停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根据能量衰减模型推算，这段信息残留的‘年龄’，远超你我所知的任何历史记录。所以，告诉我，”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探究，“你确定，你那位师尊，真的如你所想……彻底消散了吗？”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耳畔说出的，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凌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去，留下冰凉的麻木。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办公室大门，退无可退。
心底那座由仇恨和绝望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凿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缝。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混着巨大的恐惧和荒谬绝伦的希望，猛地照了进来，刺得她灵识剧痛。
彻底消散了吗？
那个在她怀中化为光点、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的师尊……那个她亲眼看着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无法进入的师尊……
她从未怀疑过。
可傅琛的话，像一枚精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微弱，与其说是在反驳傅琛，不如说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未必是全部真相。”傅琛直起身，退回到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科研者姿态，“尤其在涉及高维能量和意识场的问题上。‘消散’，或许只是低维观测视角下的片面结论。能量守恒，是放之诸界皆准的基本法则，意识，亦是一种能量。”
他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在我的模型里，存在一种假设——足够强大的意识体，在特定条件下，其核心信息或许并非湮灭，而是……坍缩或者跃迁到了某个我们尚未探知的层面。”
凌瑶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科学？模型？假设？这些她曾经嗤之以鼻的词汇，此刻却像一把把钥匙，正在试图撬动她坚信不疑的过往。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听到自己艰涩地问。
傅琛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实验对象终于进入预定轨道的满意。
“合作，凌瑶。”他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我需要你提供更多关于‘他’，关于你所在那个世界能量体系的一手数据。而你，”他目光扫过她腕间那微微发烫的金属腕带，“需要我，以及我所能调动的资源，来验证这个……可能性。”
他抛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一个关于师尊可能并未彻底消亡的，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囚笼依旧存在，那腕带如同锁链，这大厦就是精致的牢房。可现在，这囚笼之中，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指向她追寻了两世的答案。
是继续固守着她那源于修仙界的高傲与尊严，拒绝与这个“用科学亵渎玄学”的男人合作？还是……抓住这唯一的线索，哪怕要与虎谋皮？
内心的挣扎如同海啸般汹涌。骄傲在尖叫着让她拒绝，可心底那个关于师尊的微弱呼声，却越来越大。
傅琛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他知道，猎物已经入彀。
良久，凌瑶缓缓抬起头，眼底那片惊惶失措逐渐被一种混合着痛苦、挣扎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她看着傅琛，一字一句地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获取数据，精心编织的另一个谎言？”
傅琛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你可以选择不信。数据就在这里，进程不会停止。你大可以继续抱着你那点可怜的‘眼见为实’，在这里慢慢耗尽生命，等着腕带上的倒计时归零。”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或者，赌一把。赌我的科学，能触及你玄学无法抵达的真相。”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一个全息投影屏幕瞬间展开，上面流动着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据流和能量模型图。而在那图景的核心，一个极其模糊、却隐约能分辨出持剑姿态的虚影，以及那个清晰的篆体“晏”字，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影像如此模糊，却又如此真实，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凌瑶的心口。
赌一把。
为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清明。“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我配合你。”
傅琛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明智的选择。”他操作了一下终端，凌瑶腕上的金属腕带轻微震动了一下，表面的数值跳动，生命倒计时的数字似乎微妙地延长了一点点，同时，一个代表着更高权限的淡蓝色光晕在腕带边缘亮起。
“这是初步的信任凭证。地下三层的专属休息区，配有目前最先进的生物能量监测和辅助恢复设备，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方便我收集更稳定的数据。”
凌瑶没有理会他后半句隐含的控制意味。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中那个模糊的持剑身影，仿佛要将那轮廓刻进灵魂里。然后，她猛地转身，拧开了办公室的门把手。
这一次，傅琛没有阻止。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充斥着压迫感和他独特气息的办公室。走廊冰冷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宿主！宿主你没事吧？！”脑海里，系统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刚才检测到你情绪波动峰值爆表！灵力都快失控了！那个姓傅的对你做了什么？！”
凌瑶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向电梯，按下了通往地下三层的按钮。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抬手抚摸着腕间那散发着微弱热量的金属腕带。它不再是单纯的禁锢标志，此刻更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在释放出绝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她不敢深想的希望。
傅琛。
这个冰冷的、理性的、用数据和公式解构一切的男人。
他亲手为她戴上了枷锁，却又在她最绝望的深渊旁，投下了一根可能通往光明的绳索。
她该恨他，还是……该抓住这根绳索？
电梯抵达地下三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却又异常静谧舒适的空间。
凌瑶踏出电梯，目光却被前方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景象所吸引。窗外并非城市夜景，而是一片模拟出的浩瀚星空，星云流转，深邃无垠。
就在这时，她腕间的终端屏幕自动亮起，傅琛那特有的、缺乏起伏的嗓音通过内置扬声器传了出来，清晰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对了，忘记告诉你。根据最新模拟运算，你与那段‘晏’的数据碎片之间，存在一种奇特的量子纠缠效应。也就是说，”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在想他的时候，我这边，或许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