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康一听让他去道歉，毫不犹豫道：“我不去。”
范氏挠了挠头，劝说道：“当家的，三叔得到县令和县丞的器重，那可是顶天的事儿啊。”
“你不为自己考虑，我也没啥，反正一辈子都这样过了。可是，不考虑老大和老二吗？不考虑女儿吗？”
“有三叔帮忙，就算嫁人娶妻都能好一点。”
范氏眼中也有一抹期待，继续道：“以三叔和县令、县丞的关系，如果三叔帮忙说句话，咱儿子说不定能进县衙做事。”
“我，我……”
林康神情一变再变，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在林丰的面前要强了一辈子，处处骂林丰废物，骂林丰不上进，自己努力种地养儿养父。
现在要去道歉，难以接受。
范氏却看得很清楚，自家三叔不一样了，即便不巴结，也不能再得罪，必须要化解之前的恩怨。
范氏眼中泪光涌动，叹息道：“算了，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大不了以后，我去伺候三叔。”
说着话时，范氏继续往前走，只是背脊更是佝偻了。
似乎，愈发苍老。
林康看着老妻的背影，想着老妻嫁过来后生了两儿两女，却摊上不靠谱的爹和不靠谱的三叔，跟着一辈子辛苦。
如今年纪不大，背已经开始驼了，头发也变得稀疏斑白，心中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心扑通碎了。
“我去，我去道歉！”
林康一咬牙回答道：“我去就是，你别这样。”
范氏脸上掠过喜色，停下来安慰道：“当家的，咱们和三叔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你不知道吧，村长都拎着野鸡去见了三叔。”
林康惊讶道：“有这事儿？”
范氏哼了声道：“你一天到晚，只知道伺候那些庄稼，压根儿不知道村里的事儿。前几天村长去的时候，就有人看见。”
林康想着村长都去了，也就没了负担，点头道：“先回去，我晚些去道歉。”
范氏点了点头，那浑浊的双眼在这几十年中，头一次迸射出亮光，因为看到了日子变好的希望。
……
林丰乘坐马车到了家门口，马夫帮忙把一箱子的书搬进家里，林丰拿了十文钱递过去当跑腿费，才送走了马夫。
周秀儿走出来，行礼道：“夫君。”
林丰问道：“吃了午饭没？”
周秀儿摇头道：“夫君没回来，妾身没吃。”
林丰嘱咐道：“以后我没回来，就不用等，自己吃饭。我今天进城，在县衙吃了饭。你先去吃饭，不用管我。”
周秀儿点头，转身去吃饭。
林丰坐在院子中，想着还债的事儿。
曹县丞来道谢给了十两银子，今天去墨香坊赚了二十两银子，又有王县令给的五十两银子。
他现在的身家有八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钱了。有这笔钱，足以重新修一座砖瓦房，日子也能舒舒服服的。
只不过，得还债了。
虽说都是林家的债，都是大哥林安去借的，可这些钱都花在林丰的身上，为了保举他参加科举借了钱，给他买周秀儿借了钱，以及这些年一笔笔钱累积，林家已经债台高筑。
林康勤奋踏实的种地，到处去做事儿，还去服徭役，使劲儿的攒钱，却依旧在还债，还是有许多债欠着
这笔钱，林丰得还。
林丰思考的时候，忽然见林永这小子虎头虎脑的在门口，林丰招了招手道：“林永，快进来。”
林永屁颠屁颠跑进来，喊道：“叔祖。”
林丰顺手摸出两文钱扔过去，说道：“拿去买糖吃，去帮我喊你祖父来，我有事情。”
“谢谢叔祖。”
林永得了钱欢天喜地，高声道：“叔祖，他们都说你考不中，可是我觉得，您一定能考中秀才的。”
林丰点头道：“赶紧去。”
林永转身屁颠屁颠的去传话，没过多久，林安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手上还有着泥土，衣裳也有些脏。
林安问道：“老三，我在地里扯草，喊我回来干什么？”
林丰道：“大哥吃了药，这几天怎么样？”
林安脸上褶子都舒展了开来，脸上笑容绽放，欢喜道：“老三，我吃了药已经没怎么咳嗽了，晚上也睡得踏实。药的确是好，就是太贵了，龟儿子简直是抢钱。”
林丰说道：“吃了有效果，证明人家没骗人，是有医术的。等你吃完后，我再给你拿几服药回来调理身体。”
“别，不用了。”
林安哼了声道：“你有钱好好留着，给你儿子攒一点。我一把年纪，已经没什么时间活，不用管我。”
林丰没纠缠这个事儿。
大哥一向如此，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可是涉及他的事儿，砸锅卖铁也愿意。
在别人的眼中，大哥是傻子。可是在林丰的眼中，这就是最好的人。
林丰言归正传，问道：“大哥，我是想问一下，咱家的外债到底有多少钱？”
林安神情愣了下，摆手道：“老三，你别管家里的事情，照顾好自己就行。”
“你的年纪不小了，以后要养家，还要养孩子，自己也还要读书，是非常不容易的。”
“家里的确欠了些债，我现在也能干，林康也能做事，你就别管这些了。”
林安说道：“我还没死，不用你操心。”
林丰语重心长道：“大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我没钱，也没能力去管。现在有了钱却不闻不问，那不是禽兽不如吗？”
林安说道：“你真不用管，没多少钱了。”
林丰见林安固执，忽悠道：“如果我们一直不还钱，被县令知道，可能会失去县令的信任，让县令觉得我不讲信义。现在有钱，还了是应该的。”
林安一听急了，连忙道：“这，这……”
想着林丰的前途，林安急忙道：“买秀儿用了十五两银子，之前杂七杂八的事情叠加有四十二两银子。现在欠下的外债，一共五十七两银子。”
林丰反复道：“大哥去把借条拿来，我来还债。”
林安担心道：“有这么多钱吗？”
林丰解释道：“王县令今天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加上曹县丞给的，已经够了。我自己还赚了点钱，还了债也能安稳生活，大哥不用操心。”
林安愣了半晌，感慨道：“我家老三，真的出息了。爹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林丰安慰道：“好日子在后头，我说过要带着大哥去府城看看的，以后跟着我去京城。”
林安咧嘴露出仅剩下的几颗牙齿，笑道：“那可真是好咧。”
当即，他回了家中，把所有的借条拿来给了林丰。
林丰仔细看了，买周秀儿的借条最多，而且是用家里的地抵押借了钱。
大哥真勇啊！
为了他，抵押地的事儿都干得出来。原身上辈子积了不知道多少的德，才有这样不顾一切要支持的亲大哥。
其他的借条是几两银子的，有一两银子，也有二两银子。
村长家里，也借了二两银子。
两人聊着天，没过多久，周秀儿吃完饭，又给林丰和林安泡了茶。
之前，家里没茶叶。
林丰不愿意亏着自己，买了点茶在家里。至于好的茶叶和茶具，她暂时没有，先有茶喝着就行，以后慢慢调整。
林丰招呼着林安喝茶，聊着村里的事儿。
不一会儿，房间外传来林康的声音：“三叔，在家里吗？”
林丰吩咐道：“进来吧。”
林康惴惴不安的进来，看到亲爹也在，脸上有些臊得慌，更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答应了老妻的事儿，必须要办到。
林康直愣愣的走到林丰面前，跪在地上道：“三叔，之前是我不对，对您口出恶言，还骂您不配当叔父。三叔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恳请三叔原谅。”
林丰眼中掠过戏谑神色，问道：“真的任打任骂？”
林康咬牙道：“是！”
林安却在此时，从屋子角落捡起一根鹅蛋粗的木棒，递到林丰的面前道：“老三，这个龟儿子不认叔父，就是该打。狠狠的打，只要不死就行。”
林康看到粗大无比的木棒，吓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是亲爹吗？
亲爹不开口帮忙就罢了，还让三叔狠狠的打。
林丰接过大棒，抡在手中挥舞两下，大棒挂着呼啸声更是吓人，吓得林康缩着脖子，心中怕到了极点。
林康身体瑟瑟发抖，却在此时，林丰抡起大棒砸下，那呼啸声传入耳中，吓得林康直接闭上了眼睛。
砰！！
大棒打在地上，撞击声吓得林康心头一颤。
只是，林康没有感觉到痛苦，睁开眼睛后看到林丰的大棒砸在了地上。
呼！呼！！
林康接连喘息着，额头上已经冷汗直冒。
好险啊！
林丰看着冷汗涔涔的林康，真没有想过暴打林康，毕竟是大哥的亲儿子。
大哥让他打，却不能真打。
和林康的矛盾，搁在原身肯定不同，换做穿越而来的林丰却犹如路人，没有什么感情，不如看林远和林永两兄弟亲切。
当个熟悉的陌生人也没什么，毕竟大哥还在的。
林丰吩咐道：“既然来了，交给你一个事儿，去把所有的债主都喊来，这些人都认识吧？”
林康连忙道：“都认识，我看过借条。”
林丰吩咐道：“去传话，我今天要还债，把所有的钱还完。”
这话一出，林康心头一颤。
要还债了，从此以后不再欠钱，不会有每天醒来就面临无穷的债务。也不必整天吃糠咽菜，不敢吃一点好吃的。
家里的日子，要好了。
林康只觉得压在肩上的大山突然搬走，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失神，那双浑浊的眸子也渐渐红了。
林康深吸口气，抬起粗糙干裂的手抹了把发酸的脸，眼中也有了泪光在萦绕。
扑通！
林康跪在地上，向林丰接连叩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大步去通知所有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