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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雾如一层湿冷的灰纱,牢牢笼罩着青山县,尚未有褪去的迹象。

济世堂后巷的青石板上,露水凝重,踩上去便是一个深色的脚印。

那辆标志着“青山县衙”的蓝布帷马车早已静静等候,四角垂下的铜铃在微风中寂然无声,仿佛也知晓此行非同小可。

车辕旁插着的小旗,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无力地低垂。

萧景明站在车旁,身形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沉默着,将一只三寸长的乌木医箱递到沈禾苗手中。箱子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特有的温润与药草的清苦气息。

她打开一条细缝,只见箱内结构精巧,分上下两层:上层铺着墨绿色软绒,整齐排列着数排银针,细如牛毛的毫针、锋锐的三棱针、粗壮的火针,皆隐隐泛着灵泉浸润过的特殊光泽;下层则稳妥地压着两包以土黄草纸包裹的药剂,纸包之外,皆以浓稠朱砂勾勒出醒目的“卍”字符纹,透着一股镇邪安魂的意味。

“州府的水,比县城深得多;遇到的病,也可能更怪,更……邪。”萧景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了雾气里,“这两包药,‘定魂散’与‘清心丹’,是我连夜调配,以古法加持。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更不可轻信旁人。”

沈禾苗用力颔首,将医箱紧紧抱在怀里,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不像抱着救人的工具,倒像捧着一簇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命火。

团团被林周氏牵着,小手揉着通红的眼眶,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

他走到沈禾苗面前,将一只用狗尾巴草编到一半、形态稚拙的蚱蜢塞进她手心,草茎还带着孩童掌心的温度。

“姐姐,”团团的声音带着鼻音,“等你回来,我教你把它编完,编得比我的还好。”

沈禾苗心尖一软,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小额头,柔声道:“好,一言为定。等姐姐回来,我们一起把它编完。”

起身时,她顺手将那只半成的草蚱蜢,挂在了腰间的悬壶袋旁。

草编的粗糙与布袋的细密相触,发出极轻的“嗒”的一声,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此刻完成了某种无声的对接。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夫一声轻叱,铜铃终于发出清越的响声,打破了巷弄的沉寂。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将浓雾踏碎,也碾过了送行人的心。

马车驶出村子约莫二里地,颠簸在官道上。

沈禾苗正闭目养神,忽觉识海之中微微一震——那株与她性命交修的神秘青藤,竟自行缓缓舒展,柔韧的蔓尖在虚无中坚定地指向西北方向,正是州府所在。

更令她心惊的是,那一瞬间,她仿佛透过藤蔓,听到了另一道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如同远方的擂鼓,与她自己胸腔里的脉搏逐渐重合,形成一种奇异的合拍。

午后未时正刻,马车终于抵达青州府城界。

尚未靠近巍峨的城门,一股混杂着腐臭与某种腥臊的气味便先扑面而来。

护城河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几只肚皮朝天、早已僵死的鸭子,喙边凝结着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血块。

城门处设置了厚重的木制栅栏,守城的兵士个个以厚布蒙面,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

所有入城之人,无论贫富贵贱,皆被要求饮下一碗深褐红色的药汤,空气中弥漫着冲鼻的苦涩气味。

“避瘟汤,每人必饮!”守兵的声音隔着面巾,显得沉闷而不容置疑。

沈禾苗依言接过粗陶碗,却不急于饮下,而是以指尖轻轻蘸取少许药液,放入口中细品。

入口是极致的苦涩,但回味之间,却隐隐透出一股不该出现的酸霉之气——

这绝非寻常的避瘟方子,倒更像是用于镇定狂躁心神的“镇狂汤”。她心头一紧,抬眼望向城墙。

只见灰褐色的墙砖上,张贴着数张墨迹尚新的官府告示,上面以凌厉的笔触写着:“近有狂疾流播,凡癫笑妄言、喜夜哭者,皆视为染疾,拘于西城养济院统一看管,违令者斩!”末尾的朱红大印淋漓刺目,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湿意。

萧景明事先已为她办妥了通行文牒,官兵验看无误后挥手放行,却又额外叮嘱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大夫,切记,夜禁已提前至酉正(傍晚六点)。无论您是在行医途中还是已在住处,只要听到城楼传来的三短一长笛声,必须立刻熄灯闭户,切勿在外逗留,也……莫要给陌生人开门。”

沈禾苗将这些话语牢牢刻在心里,马车缓缓驶入了这座被疾病与恐惧笼罩的州府。

州府的街道远比青山县宽阔数倍,可此刻却显得异常萧条。

两旁的店铺门扉紧闭,楼阁的帘栊深深垂下,昔日繁华的市井气息荡然无存。一些药铺门外悬挂的“药”字灯笼,被人用浓墨特意圈去了“艹”字头,变成了光秃秃的“乐”字,仿佛在急切地昭示此地不售导致疯狂的药物,以求自保。

偶尔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嘴角挂着浑浊的涎水,反复喃喃着同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火里莲,莲里火……火里莲……”

沈禾苗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窥看,目光忽与一名蜷缩在巷口的乞者对上——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那乞者的眼珠竟诡异地变成了如同猫科动物般的竖瞳!

虽然仅仅一瞬之后便恢复如常,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那股非人的冰冷与妖异,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马车行驶约两刻钟,抵达了目的地——“临湖驿馆”。

这本是接待往来京官的上等驿馆,此刻却空寂得如同荒冢。

一名老门房披着厚重的棉袍,手臂上戴着罕见的铜质护臂,验过文牒后,他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沈禾苗,哑着嗓子低声道:

“姑娘,知府家的公子就住在西跨院。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尤其是拍门声,千万别应,更别开门。”

“为何?”沈禾苗问道。

老门房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因为……拍门的,可能根本不是人。昨夜,驿馆里一个叫阿九的小吏,就是听见拍门声去开了门……今天一早,人就漂在后面的湖里了,整张脸……整张脸的皮都没了,可嘴角,却还挂着笑模样。”他说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袍。

西跨院与驿馆主院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紧绷的焦虑。

正堂中央供奉着一尊药王的塑像,像前的长明灯焰跳动不安,沈禾苗敏锐地注意到,那灯油之中,竟混杂了朱砂与雄黄粉末,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赤红色雾气,带着驱邪的刺鼻气味。

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水果点,却无人有心思触碰。

青州知府陆高谦亲自迎出,他身着官袍,但袍角之下,却隐约露出一截半旧的道袍衣摆,眼窝深陷,乌青之色浓重,显然已多日未曾安眠。

“沈大夫,”他拱手行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在下陆高谦。犬子陆桓,年方十七,本是知书达理之人。可三日前自后花园赏花归来,忽发狂疾,双目赤红如血,力大无穷,状若疯牛,已接连伤了七名婢仆。无奈之下,只得用精铁锁链将其缚于寝楼之内。久闻沈大夫医术通玄,还望救犬子一命!”

沈禾苗并未急于上楼诊视,而是冷静问道:“陆大人,公子发病之前,可曾食用过什么特别之物?或者,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陆知府略一迟疑,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一物——

那是一朵已经干枯的赤红色花朵,花瓣形态似莲,颜色却殷红如血,更诡异的是,那层层叠叠的花蕊中心,竟生着细微的、类似蛇鳞的片状物。

“桓儿昏倒在花圃时,手中紧紧攥着此花。府中花匠亦不识此物,只依其形色,称之为‘火里莲’。”

沈禾苗心头骤然一跳!

识海之内,那株青藤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猛地倒卷收缩,宽大的叶片背面,浮现出细如蚊足、却金光流转的古朴文字——

“赤鳞莲,产自阴火之地,食之者癫狂迷心,月满之夜则体内异种蜕变成形。”

她借着头顶明亮的灯光仔细审视那干花,果然在花茎的断裂处,发现了清晰的牙齿啃噬痕迹,显然是被人生生嚼碎吞服。

“陆大人,今夜月色如何?”她沉声问。

陆知府脸色瞬间惨白,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今夜……今夜正是月圆之夜!”

知府公子所在的寝楼之外,可谓戒备森严,手持兵刃的护卫层层环绕,那扇特制的铁门厚达半尺,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当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时,一股混合着腥臊、灼热与皮肉焦糊味的怪风猛地扑出,令人作呕。

沈禾苗背好乌木医箱,独自迈入。

身后铁门“咣当”一声沉重地阖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楼内并未点燃烛火,唯有墙角处放置着一盆燃烧的赤红色炭火,跳动的火芒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火

光勾勒出床榻上一个剧烈挣扎的剪影——

少年陆桓被拇指粗细的乌黑铁链牢牢锁住四肢,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他原本低垂着头,却在沈禾苗靠近的瞬间猛地抬起!

乱发之下,一双瞳仁竟已收缩成一条金黄色的细缝,充满了非人的妖异与狂躁。

“火……莲……”他的嗓音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意,“嘻嘻……,你也是来看火的吗?”

话音未落,他四肢猛地发力,粗重的铁链瞬间绷得笔直,与床柱、地面摩擦,爆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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