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清地上的东西后,两人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两人被吓个半死,可视线却像被粘住似,不由自主看着那东西。
直到它滚到垃圾桶前面停下。
一颗头颅正静静地靠在绿色的垃圾桶旁边。
满脸血污,圆睁双眼,脸上似乎还带着临死的恐惧。
那张脸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了。
妈妈哆哆嗦嗦走到我前面,不可置信地伸手摘下了那枚珍珠耳钉。
看清它以后,她发出痛彻心扉的嚎叫。
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8
妈妈情绪一激动,心梗了。
等到她醒过来以后,案件已经调查结束。
她躺在病床上,呆滞地看向窗外的枯叶。
警察站在床头给她陈述案情。
被害人死前遭受过八小时以上的虐待。
法医在尸体上检测到刀割,烟头烫,竹签扎,锤子砸的痕迹。
最后在昏迷的状态下被切割身体,失血而死。
警察说话的时候,妈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连头也未曾转动过一下。
只是双手不断摩挲着那枚耳钉,一刻不停。
警察怕妈妈接受不了,斟酌再三,说道:“嫌疑人张明陈述杀人动机是因为发现您女儿出轨,一时忍不住才激情杀人。”
“对于他说的这件事,您有所耳闻吗?”
妈妈的头猛地转过来了!
她死死地盯着警察,嘴唇一阵煽合,最后,她平静的喃喃着:“哦,是胜男出轨啊。”
“我就说,张明是个好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那是我亲自挑的人啊,人品绝对没问题的。”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李胜男出轨。”
“该杀!对婚姻不忠诚的人,还不如一条狗,杀就杀了。”
警察闻言,惊愕得张大了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着:放屁!我没有出轨!只因为我没钱让他去赌博,他就将我折磨致死!
他砍掉我的手指,砍一根就问我一句‘还说没钱吗?’
我痛到牙齿都咬碎了。
鲜血从我的嘴里喷出来,掺着晶莹的碎牙,溅到了他的脚趾上。
他用一只肮脏的臭脚踩着我的脸。
逼我舔掉另一只脚趾上的血渍,我···照做了···
只要不打我,只要让疼痛短暂地不再到来。
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舍弃了背脊的尊严。
他看着我卑微的模样哈哈大笑,用脚跺我的脸:
“你看你的样子像不像一条母狗?”
“哈哈哈哈。”
“你妈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
“你妈平时是不是就是靠一这招勾引男人,养你长大的?”
我猛地抬起了头。
“不是的。”
“妈妈不是的!”
“妈妈是最优秀的精神医生,她用专业的知识为无数患者带来了新生。”
“她年年被评先进个人,家里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堆了整个屋子。”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男人,就能把我养得很好!”
我激烈地反驳着。
张明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看看你这样子,这叫养得好?”
“你比最廉价的妓女还不如。”
“你妈是最恶心的人,自己拢不住优秀的男人,就逼你找一个样样不行的。”
“我自己都觉得我哪哪都配不上你,但你妈非要坚持让你跟我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因为你妈又贱又坏!她看不得你比她过得好!哈哈哈哈哈。”
“这世上竟有这样当妈的,真是笑死人了···”
我想反驳,但···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只知道不是的,妈妈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明明小时候,她是那样的爱我。
她为我买漂亮的裙子,带我上昂贵的兴趣班。
她教我做人的道理,要正直,勇敢,善良。
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她也会匆匆从医院赶回来,把我抱在怀里,彻夜为我唱那首鲁冰花····
她明明是爱我的啊···
我绝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诋毁我的妈妈!
我张开嘴,死死咬住了张明的脚趾。
暴雨般的拳头砸到我的头上,脸上。
我闭着眼,咬紧了牙。
好痛,但我必须忍耐。
没关系的,我很擅长忍耐。
牙齿是我最后的,仅有的武器。
我要用妈妈给我的牙齿,捍卫妈妈的尊严!
半截脚趾被我从嘴里吐了出来。
我双眼赤红:“你要再敢说妈妈的坏话,我就咬死你!”
张明气急,拽着我的头发狠狠地砸向地面。
我只觉得我半个脑子被猛兽一口咬掉了,我似乎感觉不到大脑的存在了。
昏昏沉沉的,我看到张明从工具箱里找出来一把线锯,对着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
“咬死我?你没这个机会了···”
9
警察的一声轻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试图跟妈妈讲清楚利害关系:“你想清楚了。”
“如果你也承认你女儿出轨,法院在量刑的时候会考虑到被害人的过错,如果辩护得当,说不定你女婿会被判死缓的。”
妈妈浑身一怔:“死缓?”
“不行!”
我明显感到警察松了一口气。
妈妈接着说道:“张明不能被判死缓!他是无罪的!”
警察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控制着情绪,却也没忍住将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你,你说什么?”
妈妈一字一顿:“我女婿没错,不守妇道的女儿就应,该,死。”
“你们应该无罪释放张明!”
“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不追究李胜男的死,你们快放了张明。”
警察的瞳孔在眼眶里剧烈震颤。
面无表情的妈妈,和压制着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警察先生,谢谢你。
但,算了吧。
摊上这么个妈妈,我认了。
对峙了几分钟,警察终于在强烈的震惊地缓过神来。
他指着妈妈大声说道:“我告诉你!这是公诉案件,放不放人不是你说了算的!”
“就算你咬定你女儿出轨,张明的死缓也是跑不了的!”
妈妈俏皮地一歪脑袋,一声轻嗤:“是吗?要是我签家属谅解书呢?”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带走了树上最后一片枯叶。
室内的空气和室外的树一样,一片死寂。
警察暴跳如雷:“你签了谅解书他也要坐牢!”
妈妈面色平静:“我是精神医生,我能证明张明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是不全行为能力人。”
干燥的空气里响起一阵细密的破裂声。
我细心聆听,哦,原来是心碎成渣的声音。
10
妈妈不愧是业务能手,他给张明伪造的精神病历,天衣无缝。
一份病历,一张谅解书,一份出轨证词,让张明在被羁押了近八个月后,大摇大摆地从看守所里出来了。
妈妈带着去除晦气的火盆去接他了。
看来他在里面活得很滋润,半年多的关押让他容颜不改,甚至还长胖了。
看来妈妈塞进去那些钱起了不小的作用。
张明走到妈妈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他痛哭流涕着:“妈,谢谢你还愿意原谅我。”
妈妈的眼眶也湿了,忙着把他拉起来:“不说那些了,都过去了。”
张明不愿意起来:“妈,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是胜男偷人我才,才没忍住。”
妈妈说:“乖孩子,我相信你。要不然也不会给你做证啊。”
“胜男死了就死了,没关系的。”
“谁让她出轨呢,她出轨你还不杀她,那你真不叫个男人。”
张明低着头,无耻地笑了。
他装模作样地被妈妈拉起来,一把抱住了妈妈。
妈妈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慰:“别难过了,振作起来。以后,妈妈可就得靠你养老了。”
我站在他们的身边,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却仍旧能感觉到疼痛呢。
真希望此刻老天落下一道惊雷,将我劈得魂飞魄散,好让我彻底死了这颗心。
看守所的狱警站在大门外,对着二人指指点点。
“我要是她女儿,我真恨不得从来没出生过。”
“这还能叫人吗?”
我微不可见地点着头,是啊,我情愿身在地狱,从未出世过。
警察的无奈摇头中,妈妈和张明母慈子爱地拉着手。
“走,妈带你回到家。”
11
张明跟着妈妈回了家。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发现家里的装修都变了。
“妈,这怎么回事。”
妈妈说:“怕你睹物思人,影响心情,特意给你重新装修了。”
张明一脸感动:“妈,你真好。”
妈妈递过去一杯水:“一家人,不说那些。”
张明接过水,一饮而尽。
下一秒,他浑身一软,昏了过去。
12
张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摆在客厅。
身边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锤头,锯子,气枪,砍刀。
妈妈坐在旁边,拿了块抹布认真擦拭着那些工具。
看到张明醒来,妈妈挂着微笑:“醒了啊,孩子。”
张明的双眼里陡着布满了恐惧。
毫厘之间,他的汗就把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妈··妈你想··干什么···”
妈妈故作疑虑:“嗯?你看不出来吗?”
张明的呼吸停止了,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一摊尿渍从他身下洇出。
是,他看出来了。
我也看出来了。
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妈妈啊···她布了好大一个局。
她忍着噬心的痛签下谅解书,伪造病历,就是为了亲手制裁这个杀了自己女儿的畜生。
注射死刑太轻松了。
死得无声无息,怎么能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
她要张明承受跟我一样的痛,不,是比我激烈百倍千倍的痛!
她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久,她装修了房子,加了厚厚的隔音材料。
她找来当时张明对我施暴时的工具。
她复习了一遍解剖书,计划好怎么样才能多砍几刀不死。
甚至还搞了大量的肾上腺素。
他要张明一次次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的手脚被砍断,内脏被抓住,她要他在剧痛中,走向死亡。
我抹掉眼泪,看着妈妈干脆利落地拿起锤头,一锤将张明的手指砸了个粉碎!
张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妈!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吗!”
妈妈含着泪,笑得如同鬼魅:“我在干什么?”
“我在给我们赎罪啊···”
妈妈挥舞着锤子,接连砸碎了张明的手指。
鲜血溅到妈妈的脸上,她厌恶地抹了一把:“真恶心,你这样的人,血竟然也是热的。”
张明终于知道眼前这个癫狂的女人,是来要他的命的。
他用颤抖的声音扯着嗓子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叫了,我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来装修。没用的。”
妈妈蹲在地上挑挑拣拣,在砍刀和锯子中抉择。
她拿起生锈的砍刀,在张明的小腿上比划:“你看看这刀,锈成这样,跺排骨嫌钝,抹脖子也不利索。”
“不过也没有好的了,孩子,委屈你了。忍忍。”
张明的脸比新刷的墙还白,他激烈地挣扎着。企图冲破束缚。
但无论怎么动,那根牛筋绳都把他捆得紧紧的。
他哀求着:“妈,我错了,我错了。”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给你养老。”
妈妈忙着瞄准腿骨,头也不回:“你杀我女儿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求你的。”
一刀落下,腿骨发出炸裂的响声。
张明疼得几乎快昏过去。
妈妈说:“咦,没砍断?”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我这就再补一刀。”
妈妈瞄准那处伤口又砍了几刀,她没做过饭,不会跺骨头。
砍了几刀不但没将小腿砍下来,反倒又砍出来好些新刀口。
张明眼睁睁看着妈妈手起刀落,又添新伤。
他痛得眼睛充满了血,蛛网般的血丝布满眼球,猩红可怖。
他破口大骂:“贱人!有本事杀我了!”
妈妈像是没听到:“怎么这么难砍?”
她跳起来,往张明的断骨踩,要用体重踩断那条小腿。
一下,两下。
终于,小腿完全断了。
张明的青筋爆出,再也忍受不了,昏了过去。
12
妈妈把张明弄醒。
张明咬齿切齿着:“贱人!你不杀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死得比你李胜男那个贱货更惨!”
妈妈根本不管他,不紧不慢地找来止血带,紧紧束住残肢。
“杀了我!杀了我!”张明激动地喊着。
妈妈有些生气了:“你不要激动,你看你一喊,血都止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妈妈苦恼着。
突然,她眼睛里划过一丝光亮,一拍手掌:“对了,用烧红的铁烫不就能止血了!”
妈妈乐呵呵地跑进厨房,过了一会,端着一口底部烧得通红的铁锅出来了。
张明看着铁锅越来越近,终于明白自己就是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崩溃地求饶:“妈,我不是人,我错了。我该死,你让我死吧。”
“我去地狱里给胜男赎罪,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妈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将锅底死死按到了张明的腿上:“胡说!我的女儿不会下地狱!!!”
一阵白烟飘起,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我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畅快,变得有种难言的揪心。
妈妈好像疯了……
是我的死把她逼疯了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13
这场折磨持续了到后半夜。
张明数次痛到昏迷,奄奄一息。每次濒死都被妈妈精湛的急救技术救了回来。
妈妈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
张明躺在地上,光秃秃的躯干无意识地痉挛着。
他气若游丝,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就算你折磨我,替你女儿报了仇,但还是不配当妈妈···”
妈妈像被雷击中了,背瞬间挺得笔直,“你说什么?”
张明将喉头涌出的血咳出,继续说道:“明明是你亲手将她塞到我身边的,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谁都说胜男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只有你说牛粪可以滋养鲜花。”
“谁都说差异巨大的两颗心走不到一起,只有你说女高男低,男人才老实。”
“我打胜男的时候,你叫她忍,叫我尽情管教···”
“你知道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疯了。”
“你还叫他给我生儿子,哈哈哈,你女儿都快被我打死了,你还叫她给我生儿子,多荒谬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是你!是你给我作恶的胆子!”
“李胜男无依无靠,世上跟她最亲近的你也站在我这边!我不将她踩进泥里,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赎罪吗?”
妈妈捂住耳朵,大声地喊着:“不许说!不许说!我叫你不许再说了!”
“我就要说!我是屠夫不假,但你别忘了,杀你女儿这把屠刀是你亲手递给我的!”
“我叫你不许再说了!”妈妈挥舞着气枪,按下了扳机,嘭的一声,气钉扎进张明的太阳穴。
片刻后,张明停止了呼吸。
妈妈无助地蹲下身子,无声哭泣。
她的神经几乎崩溃了。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尽管她感受不到,我也想尽力地安慰下她。
妈妈哭了一会,突然,她把气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
忙伸手去抓气枪。
“不要!妈妈,不要!”
眼睁睁的,手从气枪穿透了过去。
妈妈自言自语着:“是我的错。”
“我把跟你爸的离婚视作最大的耻辱,我明明都放下尊严跪下来求他了,他却还是要跟我离婚。”
“我给你选了个什么都不如你的,以为他会把你捧到手心里。”
“天使亲吻恶魔,恶魔不会以为是天使善良,反倒会为自己亵渎了天使而沾沾自喜。”
“我竟然在你死后才懂这个道理。”
“该死的···是我···”
妈妈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扳机,只要她轻轻一松,妈妈就会死在我面前。
我手足无措,拼命地嘶喊:“不要,妈妈,不要。不要死!!”
妈妈眼神空洞,万念俱灰,眼看着就要松开手指的时候。
桌上放的那颗珍珠耳钉居然碎了!
珠子滚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唤回了妈妈的理智。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珠子,“胜男。是你吗。”
我嗯了一声。
我和她都清晰地听到这一声‘嗯’。
妈妈眼中绽放出光彩,像回光返照的病人。
她冲着虚空磕着头,“胜男,妈妈错了,妈妈给你赔罪。”
“妈妈已经亲手杀了张明,妈妈给你报仇了。”
“妈妈现在就来陪你。”
我忙道:“不,你别死,你好好活着。”
妈妈的声音透出惊喜,她猛地抬起了头:“胜男,这么说你原谅妈妈了。”
我沉默了一会。
“不是原谅,是···算了。”
恨是比爱更浓烈的情绪。
我不想再浪费心力,去恨你了。
从此,我们就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说完这些话,我的灵魂开始飘散。
化作星星点点的晶莹,消失在空中。
妈妈猛地扑上去伸手捞了一把,小心翼翼展开,几点光彩在她手心流失。
她活了一辈子,到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14
妈妈听了我的话,没有选择自杀。
她也没被法律制裁。
因为她疯了。
无数个日夜里,她坐在精神病院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
她的嘴里一直无意识地唱着什么,声音又小又轻。
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听到是那首家喻户晓的童谣。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