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3
失魂落魄的回到萧府,萧时彦围了上来。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肚子饿了。”
萧长郡心底止不住发酸,他的目光落到空荡荡的房间。
柳如絮最喜欢的那套杯盏不见了,就连她最喜欢的海棠都只剩空盆。
萧长郡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娘亲定是在和我置气,等她消了,一会就回来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那么在意我们,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父子呢。”
萧时彦天真道:“爹爹,那娘亲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你少多嘴!”
萧长郡厉声呵斥,萧时彦被吓了一跳。
“她定是再同我置气,书院的管事肯定搞错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去皇城书院任职呢?”
他说着得意的勾起嘴角,让丫鬟给自己端了一壶酒。
“你娘亲可是个连账本都会看错的人,就她那样,还想去皇城书院任职?”
他端起酒杯愤恨道:“不过是个乡野村妇,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突然离家数千里远?她素来胆小,离了我,她什么也不是!”
萧时彦害怕的抓着他的衣袖:“爹爹,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包小馄饨?”
“着什么急?”
萧长郡烦躁的拂袖:“不出三日,她就会哭着回来,求我接纳她。”
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尽管如此,也缓解不了他此刻心底莫名的烦躁。
这时,崔燕燕的婢女开传信:“萧大人,我们小姐邀您明日一起游湖。”
换作往日,他早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可今天,他却克制不住想到柳如絮。
柳如絮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为人也板板正正矾,确实寡淡无趣。
“爹爹!”
萧时彦高声大喊,怀里抱着一封信跑了过来。
“是娘亲的信。”
萧长郡接过,迫不及待的打开,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萧长郡,彦儿春日容易引发咳疾,药包找和春堂的孙大夫拿。】
【他身体不好,睡前别吃太多,小心积食。】
【记得别让崔燕燕照顾他,她连狗都养不活。】
这份信,言简意赅。
全都关于孩子,没有一个字关于他。
“她又在闹什么!”
他愤恨的将信甩在桌上,随后又神神叨叨的捡回来。
“她以为这样。就能逼我们妥协吗?”
这时,他眼尖的发现床中间放着一个木匣,里面赫然是他这个月的月银。
萧长郡愤恨的踹了一脚椅子,那动静,惊天动地。
他在外奔波,柳如絮操持中馈有什么不对?
她到底在不满什么?
银子也不要?
行,他到要看看她有多少骨气!
到时候,哪怕她跪在他面前求饶,他也绝不会心软半分。
“爹爹……”
萧时彦害怕的大哭:“我要娘亲。”
萧长郡怒不可揭:“不许哭!”
“你娘亲不过是个深宅妒妇,离了我,她连养活自己都是问题!这些年要不是我……”
话说到一半,萧长郡哑了声。
他想起这年,柳如絮基本上没有找他开口要过钱。
而当年,柳如絮确实是带了一大笔陪嫁进门的。
他脚步虚浮的跑到我的房间,四处翻找我的嫁妆清单。
却意外的发现几份皇城书院的嘉奖令,他满脸错愕,胡乱的将这些嘉奖令扫落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却发现了最下面的那份告示。
4
是皇家书院选拔管事的告示,落款时间,恰好是三个月前。
萧长郡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拳。
那一天,正是他第一次邀请崔燕燕上门的日子。
那天,柳如絮反常的说有急事,要出门一趟。
记得,他当时讥讽道:“一个养尊处优的黄脸婆,能有什么急事?”
现在想来,那天的柳如絮,身上罕见的带着酒香味。
她从来不喝酒,说怕手抖影响刺绣。
“爹爹。”
萧时彦哽咽道:“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你别胡说!”
像是想到什么,萧长郡猛的将孩子拉到身前,在他靠近后,又卸了力道。
他蹲在萧时彦面前,脸上带着瘆人的笑容。
“彦儿,你娘亲最爱你了,为了给你绣荷包,硬是熬了三天三夜。”
他说着突然噎住,那个荷包不久前刚被崔燕燕不小心弄坏了。
柳如絮当时默不作声,只是平静的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天色渐明,萧长郡呆坐在院子里,头痛欲裂。
他愤恨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愤恨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这天,萧长郡经过京都书院,听到管事在和别人交谈。
“柳如絮真是争气,直接得了圣上的赏识,还做了公主的伴读。”
“可不是吗?听说王大将军更对她赞不绝口,如此才情,一直闹着要皇上赐婚呢!”
萧长郡浑身一颤,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
他火急火燎的冲到房间,发现他亲手绘制的丹青面目全非。
那是,他昨晚发疯时候干的。
他癫狂的摸着丹青上那人面目全非的脸,冷笑:“到时候,看你怎么哭着回来求我。”
心底有道声音:若是,柳如絮不回来了呢?
他压下心底的恐慌,自我安慰道:那不可能。
柳如絮对他跟儿子那么用心……
萧长郡浑身一僵,他突然想起柳如絮坠马那天。
想起她躺在血泊里,苍白无助的样子。
当时,他在做什么呢?
对了,那时候,他带着儿子正在安慰擦破皮的崔燕燕。
卧室里,传来萧时彦嚎啕大哭的声音,可萧长郡无动于衷。
他的心,止不住往下沉,心底有个认知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一次,柳如絮真的不要他们了。
5
皇城的秋天,枫叶遍天。
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结伴同游,这里民风开放,美不胜收。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渐渐忘记自己的过去。
皇家书院上任管事非常喜欢我的坚韧,破例让我免试入院。
书院里的学生各个人中龙凤,我常常与他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在这里,无人在意我的过去。
在这里,我只是柳如絮。
一个普通的管事,不是谁的夫人,也不是谁的娘亲。
我只是我自己。
萧长郡却一反常态,期间写了无数封信给我。
即便我不回,他也从不间断。
【柳如絮,你一个深宅妇人,离了我你什么也不是,倘若你立马回来,我还能既往不咎。】
不久后,他的语气开始软化。
【你还要闹多久?彦儿日日哭着要寻你。】
【燕燕的事情我可以解释,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后来,他的信开始带着哀求。
【如絮,从前是我不好,我真的知错了。】
【求求你回来吧,我跟彦儿不能离开你。】
我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好笑。
记得那年,我摔下马血流不止,他没有一句问候。
还有往日我为他们父子劳心劳力,他们没有丝毫感激,反而认为这是我应该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我并不是非他们不可,而是,他们没我不行。
可我依旧无动于衷,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久后,我再次收到萧长郡的信。
【如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了半天,提笔回到。
【萧长郡,我们和离吧。】
之后,我直接拒收他的信件。
萧长郡彻底疯魔了,他开始疯狂的骚扰我的表妹,和举荐我的管事,逼他们说出我的下落。
我不以为意,萧长郡彻底坐不住了。
他直接向陛下参了我一本,说我抛夫弃子,不守妇道。
好在当今陛下明察秋毫,没有因此厌弃我。
远在京东的亲友也不停的写信给我,询问我情况。
我心如止水,告诉他们无需理会。
萧长郡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可惜他想错了。
两年后,我的策论得陛下赏识。
三天后,圣旨下来,我成了陛下亲封的女爵。
公主殿下开心的大摆了三天的宴席,我眉眼含笑端着酒杯,与众人共饮。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如絮。”
我回眸,只见萧长郡带着萧时彦站在不远。
萧长郡老了许多,青丝里夹杂中大片白发,身上的长衫也不如往日整洁。
萧时彦局促的站在那,怯生生的望向我:“娘亲。”
我平静的望向他们,没有搭腔。
萧长郡双眼猩红,哑声道:“我同意和离。”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疏离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跟你,已经结束了。”
萧长郡痴痴的望向我,自顾自道:“如絮,我知道你气我跟崔燕燕纠缠不清,但是请你相信我,两年前,我就已经跟她彻底断了。你不信可以问彦儿!”
我波澜不惊:“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萧长郡双眼猩红,像一只受伤的巨兽。
他颤声道:“不,不会的如絮,自从发现你离开后,我成日活在悔恨当中。”
“如絮,你信我,我跟崔燕燕已经一刀两断,我与她绝无私情。”
“这些时日,我反复的想,我这才惊觉自己错的离谱,我不懂你,冷落你,还将你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他攥紧拳头哽咽道:“还有周耀,是我的忽视,纵容了他们的嚣张,让你难堪。”
“如絮,在你离开的七百三十个日夜里,我日日备受煎熬。我时刻都在反思自己,你信我,我定会不会重蹈覆辙。”
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我每夜都抱着你的丹青入睡,一想到你冷漠的眉眼,我就痛不欲生,如絮,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到伤心处,萧长郡泪洒当场。
曾经兰枝玉树的少年郎,此刻佝偻着身躯,苍老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红着眼哀求,乞求一个永远不可能成真的可能。
可惜的是,我,早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们父子的柳如絮。
6
“娘亲!”
萧时彦不管不顾的扑向我,他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娘亲,孩儿知道错了!”
“燕燕姐姐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她只是想要得到爹爹!她打我,还骂我是拖油瓶,娘亲,在这世上只有您是真的对我好。”
我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蹲在他面前帮他擦眼泪。
“彦儿,我永远是你娘亲。”
我温声道:“只是你跟你爹爹,做了太多错事,伤透了我的心。”
“我们的家已经散了。”
萧时彦泪如雨下,他哀求道:“如絮,还来得及的!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泣不成声:“你想想曾经,我们相伴五载,无数个浓情蜜意的夜晚,我们说好要白头偕老的。”
他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腕,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给我绣荷包,上头的鸳鸯被你绣成了鸭子。”
“还有,那年你生辰,我带着你纵马狂奔,就因为你说想去郊外踏青。”
他的泪滴在我的手上,却依旧撼动不了我心底的坚持。
他悲伤的望着我:“如絮,我知道,之前是我混蛋,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你信我,我对你的爱始终没有变过。”
他望向我,虔诚的就像是最忠实的信徒:“我们曾经那么好,你当真要全部舍弃了吗?”
我平静的抽回手,望向不远处随风摇曳的荷花。
“我给过你机会的,在你一次次伤害我的时候,我也曾不计得失的挽回你。”
“可你无动于衷,反而嫌我聒噪。”
“时至今日,你是幡然醒悟,可这一切都太迟了。”
我指着不远处枯萎的莲蓬:“我们就像是那朵莲蓬,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
我得体的站直身体,对上萧长郡通红的双眼,轻笑道:“你知道吗?”
“在皇城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畅怀的时光。”
“我不在被拘在后院,不被束缚一定要当个贤妻良母,我只是我自己。”
“而时至今日,我这才发觉,爱不是卑微的讨好,而是肯定和尊重。”
萧长郡面白如纸,他屈膝跪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哀求:“如絮,不要!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坚定的抽回自己的手,一字一顿道:“萧长郡,我们就到这吧。”
话毕,我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时彦歇斯底里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娘亲,别不要我!娘亲!你回来!”
我心头一颤,依旧继续大步向前。
有些伤害即以造成,便无法复原。
我和他们,自是破镜难圆。
而我,终于学会如何爱自己。
不久后,我听旁人说起,萧长郡带着儿子搬到皇城。
他们没有打扰我,却会在我生辰当天送来一份礼物。
有时候是他们亲手做的木簪,有时候是他们一起绘制的丹青。
休沐时,我也会把萧时彦接来小住。
每次与他分别,总会看见萧长郡站在不远处,与我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十二月的皇城,大雪纷飞。
萧长郡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可他依旧静静的站在原地,痴痴的望向我们。
直到我们熄灯就寝 ,萧长郡才踉跄着离开。
不久后的某天,萧时彦趴在我的膝上,天真道:“娘亲,夫子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爹爹已经痛改前非,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他抬头望向我,眼底满是期许,再次追问道:“娘亲,你能原谅爹爹吗?”
我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彦儿,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
彦儿似懂非懂:“那我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我望向窗外,萧长郡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
隔着朦胧的烟雨,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叹口气继续道:“大人的世界,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注定无法和好如初。”
萧时彦扑进我的怀里,一脸庆幸:“还好,我是娘亲的孩子!”
后来,听说萧长郡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听说他成立了善堂,专门帮助被迫离家的孤儿寡母。
有一年,我在街上碰到了善堂的管事。
他说:“萧大人这些年经常握着一个破旧的荷包发呆,上次经过海棠花树下还哭了呢。”
我笑了笑,礼貌的同他道别。
我跟萧长郡的故事早已落幕,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信他大彻大悟,我也信他会痛改前非。
可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不会在为了谁妥协。
我也不愿再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谁身上。
我足够勇敢,也足够强大。
我能负担自己的人生,从今往后,我只走属于自己的花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