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陆时衍那句低沉的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像一枚精准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而紧随其后的那句“不急，慢慢想”，却又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将即将泛滥的情绪拢住，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和磨人的悬念。
苏晚几乎是凭着本能下的车，指尖还残留着车内皮革冰凉的温度。他只记得陆时衍在他临下车前，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剧本今晚发你。”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回到寂静的公寓，苏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用冷水反复泼洗脸颊。镜中的青年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眼神里交织着困惑、悸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他试图从陆时衍过去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听似平淡的话、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里寻找蛛丝马迹，试图为那个问题找到一个确切的、安全的答案，却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让他心跳失序的方向。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滚烫得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就在这时，电脑提示音清脆地响了一声。
是邮件。
苏晚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坐下。发件人是张弛，邮件正文极其简洁：【苏老师，陆老师让发给您的剧本《暗夜旋律》，请查收。】附件里是一份PDF文件，文件名标注着”最终修订版”。
他点开附件。
《暗夜旋律》。一个光看名字就带着浓郁文艺气息和悲剧色彩的故事。他快速浏览着人物小传和故事大纲——民国年间，风雨飘摇的孤岛沪上，一个出身没落书香门第、实为地下情报人员的青年钢琴师（男二号沈世清），与一位背景复杂的百乐门歌女和一位杀伐果决的军方代表人物之间发生的，关于信仰、爱情与牺牲的故事。
沈世清这个角色复杂而富有层次，外表温润如玉，内心却坚韧如铁，在琴声与硝烟间穿梭，从容地游走于危险边缘。这确实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角色，远比他之前接触到的任何邀约都要厚重。
张弛的消息紧随其后，公事公办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弛：苏老师，剧本收到了吧？这个项目是凤鸟传媒的S+级年度大戏，由获得过金鼎奖最佳导演的郑怀安导演执导，编剧是业内备受尊敬的林墨老师。目前洽谈的男女主角都是极具分量的戏骨级演员。陆哥认为沈世清这个角色是您现阶段能接触到的最佳选择，机会非常难得，建议您全力争取。】
看着屏幕上关于项目和主创团队的介绍，苏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这不再是”机会”，这几乎是直通顶端的青云梯。而递来这把梯子的人，是陆时衍。
他没有立刻回复张弛，而是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姐姐苏晴的视频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屏幕那头的背景嘈杂，夹杂着音乐和说笑的声音，苏晴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笑容明亮，看起来正在聚会。
“晚晚？”她稍微提高了音量，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景音减弱了些，”怎么了？找我啥事？我跟几个老朋友在外面唱歌呢。”她注意到苏晚的背景是在他自己安静的公寓，”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姐……”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看到姐姐玩得正开心，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问。”我收到了一个本子，挺好的本子。”
“好事啊！什么项目？看你表情怎么像遇到麻烦了？”苏晴收敛了笑容，认真起来。
苏晚简单介绍了一下《暗夜旋律》的项目情况和角色。
苏晴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拿稳手机：”我的天！这配置！这制作！晚晚，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必须拿下啊！”但她兴奋的神色很快又被担忧取代，”等等…这么好的饼，怎么会直接递到你手里？是谁推荐的？”
“是……陆老师推荐的。”苏晚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让他的助理张弛在帮我处理所有事情。”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苏晴的表情从兴奋逐渐变得若有所思，继而染上一丝担忧，她仔细打量着弟弟的神色：”晚晚，你跟姐说实话……这位陆天王，他对你……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他这样地位的人，时间、资源、人脉，每一样都精贵无比。他为你做这些，图什么？你想过吗？”
“我……”苏晚张了张嘴，那个车厢里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他觉得是为什么？
“姐不是要泼你冷水。”苏晴放缓了语气，带着对弟弟的保护欲，”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无论如何你都要去争取。但是，你得想清楚，接受了这些，意味着什么。你和他之间，就不可能再是简单的前后辈关系了。你……”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面对这种级别的人的’好意’，你一定要保持清醒。”
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朋友呼唤苏晴回去的声音。她应了一声，转回头对苏晚说：”我朋友叫我了。晚晚，记住姐的话，凡事多留个心眼，但也别错过机会。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了就回你。”
挂断电话后，苏晴的话和苏晚自己的疑虑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明白姐姐的担忧。这一切好得不像真的，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梦，而编织梦网的人，心思难测。
他重新点开剧本，强迫自己沉浸到沈世清的世界里，试图用工作驱散纷乱的思绪。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的生活被一种全新的、高效的节奏填满。张弛为他制定的计划表精确到小时：上午研读剧本、分析人物；下午进行钢琴速成训练；晚上则进行体态和台词训练。
陆时衍没有再直接联系他，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张弛每日的汇报对象显然是他；请来的钢琴老师是陆时衍合作过的业内名家；甚至连训练用的排练厅，也是以陆时衍工作室的名义短期租用的。这种无微不至的安排，让苏晚时而安心，时而又忍不住思索背后的含义。
这天下课后，钢琴老师笑着对苏晚说：”苏先生很有天赋，悟性很高。”
苏晚正在翻琴谱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读书的时候参加过钢琴社团，学过写，老师也教的好”
又过了两日，张弛来接他去见《暗夜旋律》的制片人和导演。车上，张弛递给他一个纸袋：”苏老师，这是陆哥让给您的。”
苏晚打开，里面是一件质感极好的白色衬衫和一件灰色羊绒马甲，风格复古精致，正是剧本里描述的沈世清常见的打扮。
“陆哥说，试镜的时候，衣着也是一个能被选上的加码。”张弛解释道。
苏晚摸着那柔软的面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他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
试镜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因为准备充分，或许是因为那身行头真的带他入了戏，当他坐在道具钢琴前，弹完那一小段苦练多日的《月光奏鸣曲》选段，并念出那段挣扎于理想与现实的独白时，他从制片人和导演的眼中看到了赞赏和惊喜。
结束后，张弛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的笑容：”苏老师，我刚刚看郑导很满意你，你别紧张。”
他坐上车，犹豫了很久，才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打字，删除，再打字。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句简单的话。
【晚：时衍哥，试镜结束了。弛哥说…我表现的可以。】
消息发送成功，他紧张地盯着屏幕。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
LY：【嗯。】
LY：【意料之中。】
简单的七个字，带着陆时衍特有的笃定和淡然，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苏晚所有残余的忐忑和不安。
然而，没等苏晚回复，又一条消息紧随而至。
LY：【晚上有空吗？带你去见个人。】
苏晚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这次又是什么？
【晚：有的。见谁？】
LY：【一个朋友，对理解沈世清有帮助。七点，我到你楼下。】
不容置疑的安排再次袭来。苏晚看着屏幕，忽然想起姐姐的担忧，和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绪不宁。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移动。这一次，他不想再完全被动。
【晚：好的，时衍哥。只是…这次能不能麻烦告诉我具体去哪里？还有这位朋友的情况？我想提前做点准备，怕到时候失礼。】
消息发送出去后，苏晚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去触碰那条无形的线，尝试着在那股温柔而强大的牵引力下，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
他想知道，在那片由陆时衍一手营造的、令人心慌意乱又不由自主沉溺的迷雾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手机安静了片刻。
几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LY：【一位研究民国史和文化艺术的学者，姓沈。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是私下聊聊。】
他回答了。虽然依旧简洁，但他确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苏晚看着那行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一种微妙的、被尊重的感觉混合着对未知的期待，缓缓蔓延开来。
他忽然觉得，或许姐姐的担忧是对的，前方确实充满未知。但这一刻，他愿意相信那个递来青云梯的人，也愿意……试着一步步自己向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