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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洞内,火光在徐岩那只独眼中跳跃,映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与岁月刻下的沟壑,也映出那深不见底的悲愤与决绝。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沈青君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黄泉路……”沈青君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及袖中匕首冰冷的鞘。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坚定地迎上徐岩那只凶狠的独眼,“徐伯,从我决定离开兰台别库那一刻起,便没想过能安然回头。请您告诉我,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徐岩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在确认她这份决心是否经得起考验。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坐回干草堆上,抓起皮囊又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气息在洞内弥漫。

“好!既然你非要听,老子就让你死个明白!”他将皮囊顿在地上,声音沙哑而低沉,开始了叙述,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风雪与血腥。

“你查到的‘相思子’,牵扯到的漕运废器,周明的死,孙德海的贬黜……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冰山一角,是那场巨大风暴过后,溅射出来的几滴微不足道的血沫子。”徐岩的独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这一切的根源,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场被从史书上彻底抹去的——**‘景龙宫变’**!”

景龙宫变!

沈青君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看似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老卒口中,清晰地听到这个被禁忌的名字!

“景和帝……不,当时的太子,并非病逝,而是被其弟,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联合宫中权宦、部分禁军将领,发动宫变,弑兄篡位!”徐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那一夜,东宫血流成河,太子满门……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孙被忠仆拼死救出,不知所踪,其余人等,尽数罹难!”

沈青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冰凉。虽然早有猜测涉及宫廷秘辛,但亲耳听到这弑兄篡位的骇人真相,依旧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撼与惊悚。这已不仅仅是几桩谋杀案,而是动摇国本、沾染着至亲鲜血的滔天罪恶!

“那……那‘潜鳞会’……”她声音微颤。

“潜鳞会?”徐岩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那不过是太子旧部、还有我们这些当年受过太子恩惠、看不惯这篡逆之举的军中弟兄,自发组织起来,苟延残喘的一个名号罢了!我们像水底的潜鳞,藏在暗处,一是为了寻找并保护那位可能尚在人世的太孙殿下,二是为了……收集陛下当年篡逆的罪证,等待时机,拨乱反正!”

他猛地一拍地面,震得干草飞扬:“周明!他当年就是东宫卫率的一名队正!宫变后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在这落霞坡当了驿丞!他守着的不只是一个破驿站,更是我们传递消息、转运一些紧要物事的一个据点!”

沈青君恍然大悟!难怪周明一个驿丞,会牵扯如此之深!他本就是“潜鳞会”的核心成员!

“那批从司饰司流出,经孙德海之手,由漕运送至落霞坡的‘废弃杂器’……”她急切地追问。

“那里面,藏着的就是‘相思子’!”徐岩的独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陛下登基后,对当年知情者和潜在威胁的清洗从未停止!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相思子’,就是他们用来清除异己的利器!洛州那个富商张百万,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商人,他早年曾受过太子提拔,暗中为潜鳞会提供资金!他被灭口,就是因为朝廷嗅到了味道!”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张百万之死,并非简单的谋财或仇杀,而是政治清洗!周明的死,则是因为他接收并可能察觉了这批禁药的异常,被灭口以切断线索!孙德海,那个奉常寺的管事,显然是陛下或其心腹安插在宫中,负责协调这种“湿活”的棋子!他的贬黜,或许是因为办事不力,或许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那赵御史……”沈青君想到生死未卜的赵衡,心沉了下去。

“赵衡……”徐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惋惜与愤怒,“他是个愣头青,但心是好的。他不知从何处查到了一些关于漕运和驿站异常的线索,直指洛州。我们本想暗中观察,看看他是否能成为助力,或者至少,不要打草惊蛇。没想到……他太急了,一到洛州就想直接接触州府,查问驿站旧档和孙德海的下落!”

徐岩重重一拳砸在洞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根本不知道,这洛州刺史,早就是陛下的人了!他这一去,等于自投罗网!我们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在他可能藏身的几处地方留下暗号,希望他能警觉。他将腰牌藏于那处废驿,恐怕……也是意识到危险,留下的最后标记。”

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苗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凝重无比的脸庞。

沈青君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真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她原本以为只是在追查几桩被掩盖的凶案,却没想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场延续了三十年、关乎帝国最高权力合法性的腥风血雨之中!对手是当今皇帝及其掌控的国家机器!而她,以及徐岩、周明、赵衡他们,如同螳臂当车!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扳倒……当今天子?”她声音干涩地问出这个近乎大逆不道的问题。

徐岩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仇恨,有茫然,也有一丝深藏的绝望。“扳倒?谈何容易……”他惨然一笑,“我们这些人,苟活于世,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太子殿下蒙受不白之冤,不甘心周明这样的兄弟死得不明不白,不甘心这天下,被一个弑兄篡位的逆贼窃据!我们收集证据,寻找太孙,或许……也只是想为这黑暗的世道,留一点可能存在的……公道之光!”

他的话语,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甸甸的、源自底层小人物最朴素的愤怒与坚持,却比任何口号都更具力量。

沈青君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如同荒野孤狼般的老卒,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悯。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却依旧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那……我现在该如何做?”她轻声问道,声音在山洞中回荡。

徐岩抬起独眼,深深地看着她:“丫头,你现在知道了真相。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万倍。你现在离开,或许还来得及。老子可以给你指条安全的路,送你出去。”

离开?

沈青君眼前闪过父亲伏案疾书的身影,闪过兰台别库那无尽的卷宗,闪过周明那葬身火海的结局,闪过赵衡那消失在洛州风雪中的背影……

她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如同被雪水洗过一般清澈而坚定:“徐伯,我不走。”

她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仿佛能透过这茫茫雪幕,看到那座隐藏在背后的、巨大的长安城阴影。

“史官之责,在于记录真相,无论这真相多么残酷,多么不容于世。”她转过身,背对着风雪,面向徐岩,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周明的冤屈,张百万的死,赵御史的失踪,还有……三十年前景龙宫变的血案,都需要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如同惊雷炸响。

“您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如何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孙德海现在何处?那位可能尚在人世的太孙殿下,又有何线索?”

徐岩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眼神灼亮得惊人的年轻女子,那只独眼中,终于掠过一丝除了愤怒与绝望之外的神色——那是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子就陪你赌上这把!”他站起身,走到山洞深处,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片刻,取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残破铁牌,递给沈青君。

铁牌黝黑,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块更大的令牌上碎裂下来,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只剩半边的字,依稀可辨是个“……鳞……”字。背面,则刻着一道古怪的波浪纹。

“这是……”沈青君接过铁牌,入手冰冷沉重。

“这是‘潜鳞令’的碎片。”徐岩沉声道,“周明死后,我们清理落霞坡废墟时找到的,或许是他临死前奋力留下的。这背面的波浪纹,是洛州城内‘漕帮’的暗记。孙德海被贬后,并未如记录所言去当驿丞,而是……很可能混入了漕帮!漕运是他们的暗线,漕帮鱼龙混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孙德海在漕帮!

这又是一个关键线索!

“至于太孙殿下……”徐岩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痛楚,“线索极少,只知道当年救走他的老内侍,似乎与洛州一带的某个古刹有关。但具体是哪里,我们查了多年,也毫无头绪。”

他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将更重的担子,压在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肩上。

“丫头,老子身份已经暴露,那帮黑皮狗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山洞也不能久留。接下来,你要独自去洛州城,找到漕帮,设法查明孙德海的下落。他是关键人物,或许知道更多内情,甚至……可能掌握着部分陛下那边运作此事的证据!”

他走到洞口,再次确认外面安全,然后回头,目光凝重地看着沈青君:“记住,洛州城现在是龙潭虎穴,刺史府、潜鳞会内部的叛徒、还有陛下派来的清理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谁都不能轻易相信!包括……潜鳞会内部的人!”

沈青君紧紧握着那块冰冷的“潜鳞令”碎片,将它和徐岩的警告一同刻入心底。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万分。

“我明白了。”她将铁牌小心收好,目光坚定。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但少女的目光,已穿透风雪,望向了那座隐藏在阴谋与杀戮之中的城池。

孤身入局,以身作饵。

这盘关乎帝国命运的棋局,她这枚微末棋子,终于要落入那最凶险的腹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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