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在熟悉的山径上，陈景行想起来从前一些事。
他是十岁那年被送进万法宗的。
彼时他穿越过来，以孩童身份过了十年，大多数时间还都是在学习修炼中度过。
十岁那年，被陈砚山亲自抱上了前往万法宗的马车。
他听见了父亲对着接引长老沉声说：“犬子资质尚可，乃是上等剑灵根，便托付给贵宗了，望长老们不吝赐教。”
那会儿陈景行心里满是疑惑：陈家作为顶级世家，明明有祖传的功法体系，族中子弟大多留在族内修炼，为何偏偏要把原身送到外门宗门？
后来经过这几年在万法宗的学习，他才慢慢理清其中的门道。
顶级世家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陈家祖祖辈辈都清楚，一门功法再精妙，长期固步自封也会逐渐僵化，就像一池死水，迟早会失去活力。
所以每隔三代，家族都会从嫡系子弟里挑出几人，送往不同的顶尖宗门修行。
这既是为了让子弟接触外界的修炼体系，将来把学到的新思路带回去，反过来优化祖传功法。
也是为了维系世家与宗门的联系，这种 “交换弟子” 的模式，本就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制衡之道。
陈景行刚弄明白这层关系时，还忍不住暗叹：不管是哪个世界，势力之间的算计都大差不差。
不过陈家也有铁打的规矩，出发前家主找他谈话，语气严肃得近乎冰冷：“去了万法宗，好好学，但要记住两件事。”
“一是陈家的功法绝不能外传，二是宗门的核心法诀也不可私自带回家族。”
“守住底线，才能保住你自己，也保住陈家的颜面。”
那时的陈景行还带着几分异世者的疏离，只顺着原身的性子点头应下。
如今站在剑峰的练剑场上，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门，他忽然觉得有些感慨：穿越而来的自己，本是这个世界的 “局外人”，却因自己的身份，阴差阳错成了陈家与万法宗之间的 “纽带”。
既要像其他弟子一样在宗门求道，也要背着世家子弟的责任，平衡着两者的关系。
同样的，因为这份束缚，万法宗的人也会对他行个方便。
比如提前让他拜师剑峰峰主，一旦进入内门，直接晋升亲传弟子。
……
陈景行正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冷不防一只素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
“Woc！”陈景行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就想摸向佩剑，连灵力都差点顺着经脉窜出去。
身后立刻炸开一阵爽朗到近乎“聒噪”的笑，那笑声中气十足，半点没有姑娘家的柔婉：
“小师弟啊小师弟，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好吓啊！哈哈哈哈！”
陈景行这才松了口气，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整个剑峰，也就大师姐林舒然，把“吓师弟”当日常乐子，还乐此不疲。
到底有趣在哪啊喂！
你把师弟的心里健康当什么了啊，魂淡！
他转过身，故意拖长了语调：“大师姐，本来我从陈家回来，还特意带了坛三十年的醉仙酿，想着…”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林舒然动作快得像道风：
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衣袂翻飞间露出剑袍下摆绣的银线剑穗，最后稳稳落地时，顺势对着陈景行深深鞠了一躬。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头发丝都没乱几根。
“我错了！”林舒然的声音瞬间软下来，带着点刻意装出的委屈，却半点不见心虚，
“刚才看你站在这儿唉声叹气，魂都快飘走了，我这不是想帮你回回神嘛。原谅师姐这一回，好不好~”
她抬着头，一双杏眼亮闪闪的，眼尾弯弯。
随后左小臂横放在胸腹间，右胳膊肘搭载左臂手腕处，食指伸直、其余四指轻轻蜷起，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软力度，虚点在自己下唇那抹鲜亮的朱红上。
活脱脱一个二次元人物。
陈景行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美人。
明明是剑峰出了名的美人，此刻却像只犯了错还想讨糖的灵宠。
战斗时明明身姿挺拔如修竹，握剑时凌厉飒爽，连宗门里不少内门弟子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此刻却为了一壶醉仙酿，半点架子都没有。
“大师姐这变脸的速度，不去学戏可惜了。”陈景行忍着笑，故意拉长了语调，
“不过醉仙酿就一壶，要是下次再突然吓我，可就没份了。”
林舒然立刻直起身，动作快得像阵风，刚才那点“乖巧”瞬间消失。
抬手拍了拍陈景行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放心！下次我肯定提前喊你。不过小师弟，你刚回宗就唉声叹气的，是不是陈家那边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油纸袋，陈景行手里一塞，“先吃块桂花酥垫垫，有事儿跟师姐说，剑峰这边，师姐还能护着你。”
阳光透过古松枝叶洒在她身上，剑袍领口的银线在光下泛着细闪。
明明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却是心细如发。
陈景行捏着温热的桂花酥，却是增了几分苦恼。
……
《无情仙尊》原作中。
林枫与林舒然同属三流世家林家。
林舒然是主家，林枫只是仆人和林家家主生的孩子。
二人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身份却天差地别，在林家的待遇也天差地别。
在林家时，林枫的日子过得格外窘迫，不仅日常起居被安排在最简陋的住处，连基本的温饱都时常成问题。
林家家主夫人更是对他家态度苛待。
反观林舒然，虽出身优越，却从不在意林枫的出身，待他格外温和，时常悄悄接济林枫一家：有时是偷偷塞给他温热的吃食，有时是递上几两碎银子补贴家用，偶尔还会把自己用不上的书籍送给他，成了林枫生活里难得的暖意。
后来，林舒然因天赋出众被万法宗选中，前往宗门修行，自此与林枫几乎断了联系。
而在万法宗宗门纳新大典的几月前，林枫的母亲身染重病，本该及时医治的她，却因林家家主夫人刻意隐瞒病情，扣下治疗所需的药材与银钱。
最终病死于床前，病死在林枫的眼前。
母亲的死让林枫彻底看清林家的冷漠，也燃起了他心中的悲愤与恨意。
他愤而离家，一路辗转前往万法宗求道。
他想为母亲复仇，让那些苛待他母子的人付出代价！
待到万法宗宗门招新，天命之子林枫凭借惊人的天赋进入到了剑峰，直接成为剑锋峰主秦剑生的亲传弟子。
剑峰组织了一次任务，由大师姐林舒然和陈景行带队，组织新入门的几个弟子去执行一个低难度的任务，帮助新人快速成长。
哪知情报出了错，半路杀出一个元婴中期的魔修，大师姐为了保护弟弟林枫与魔修同归于尽。
而她的死，会成为林枫斩断所有牵挂、踏入无情道的推手。
理所当然的，林枫将姐姐林舒然的死归咎于万法宗。
最后修炼有成，叛出了万法宗，灭绝了万法宗一部分高层。
……
剧情看似很丝滑，但是一些阴霾总是萦绕在陈景行的心头：
情报为什么会出错？
林舒然为什么死的这么简单？一个天生为剑而生的气运之子，怎么会跟一个同境界的魔修同归于尽？
《无情仙尊》原作并没有给出答案。
他想起《无情仙尊》读给出答案者评论区里，一条被顶到高位的猜测：林舒然恐怕是在战斗中被人算计了，迫不得已才只能与对方同归于尽。幕后黑手就是为了让林枫与万法宗反目成仇。
既能杀死一个剑道天才，又能削弱正道魁首的实力，受益最大的就是域外天魔了。
当时他只当是读者的过度解读，可此刻站在剧情的节点上，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着这条猜测。
……
“小师弟？发什么呆呢？” 林舒然见他半天没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家那边要是真出了麻烦，你别硬扛。上次你爹托人送的那封家书，我瞧你看完就皱着眉，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陈景行猛地回神，一把将桂花酥塞进嘴里。
风卷着松叶落在林舒然的发间，她伸手拨弄的瞬间，剑袍的银线晃得陈景行眼晕。
陈景行想起原作里描写林舒然死亡的段落，字字句句都透着冰冷的宿命感。
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师姐，会因为一壶醉仙酿而开心，会因为他的一声叹息紧张，哪里像个注定要成为“剧情垫脚石”的人？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越久，越不觉得这是个小说世界。
“真没事？”林舒然还是不放心，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
“三日后就是宗门纳新大典了，师傅昨天跟我说这次宗门招新后，会让咱们带队新人去做任务。”她笑着说起，语气里满是对带师弟师妹们的期待。
可陈景行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好啊。”最终，他还是扯出个勉强的笑，只顺着她的话接道，“到时候就靠师姐带飞了。”
阳光越发明媚，林舒然笑得更欢，转身拉着他往演武场走，说要陪他再练几遍新学的剑招。
陈景行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只觉得那袋桂花酥的甜意，在舌尖渐渐酿成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