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离开后,房间里那种粘稠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鞋柜上那半瓶水像一个灼热的焦点,散发着邪恶的光晕,将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无比清晰。
周泽和王睿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目光却都无法从那个塑料瓶上移开。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每一次吞咽都像在摩擦砂纸,带来刺痛和更深的渴望。
李浩在沙发上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是想翻身,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微小的动静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寂静里。
王睿猛地转过头,不再看那瓶水,而是死死盯着周泽。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里面翻涌着惊骇、愤怒、挣扎,还有一种周泽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绝望。
“他……他刚才说什么?”王睿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他妈的……他是什么意思?!”
周泽没有回答。
他无法回答。
老张的话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蔓延,腐蚀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王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那绷紧的、蕴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低语:王睿……也能换到更多……
这念头让他瞬间冷汗涔涔,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几乎要呕吐。
他用力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这可怕的臆想。
“我们不能……”周泽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我们不能那么做……他是李浩……他是我们的……” “兄弟”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在此刻,这两个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几乎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王睿低吼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可是……可是你看他!”他猛地指向沙发上的李浩,“他快死了!他撑不过今天晚上了!我们呢?我们也要跟着他一起死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理智在生存本能面前节节败退的哀鸣。他走到鞋柜前,死死盯着那半瓶水,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憎恶交织的复杂情绪。
“就半瓶水……只要点了头,这水就是我们的……”王睿像是在对周泽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他说还有别的……‘肉’……”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周泽的心沉入了冰窖。他听出了王睿语气里的动摇。
连王睿,这个他以为最讲义气、最冲动的兄弟,也开始了摇摆。
饥饿和干渴,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他们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情谊和人性底线。
“我们不能。”
周泽再次重复,语气却不再那么坚定。
他的目光也忍不住飘向那瓶水,想象着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干涸身体的滋味。那想象带来的短暂慰藉,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那你说怎么办?!”王睿猛地转身,逼视着周泽,“看着他死?然后我们接着等死?还是你他妈有更好的办法?!”
周泽哑口无言。
他没有任何办法。
出去是死,待着也是死。似乎只剩下那条通往地狱的、用同伴血肉铺就的……“活路”。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充满了未说出口的、可怕的计算和权衡。
友情在生存的天平上,重量正在一点点减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光线逐渐暗淡,预示着又一个漫长而危险的黑夜即将来临。
李浩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间隔也越来越长。
周泽走到窗边,麻木地看着外面那片被异界植物侵占的世界。
他看到对面楼栋的某一层,似乎有微弱的光亮闪动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不知道那光亮背后,是否也正在上演着类似的悲剧,是否也有人在进行着同样残酷的抉择。
他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此刻想来,充满了不祥的预兆:“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当整个文明的结构崩塌,当生存成为唯一的目的,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那片加速崩塌的雪花?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个时刻,为了半瓶水,或者一块能够延续生命的“肉”,而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他转过身,看着在昏暗光线下,王睿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沙发上李浩那几乎看不见起伏的、单薄的身影。
天平的一端,是奄奄一息的李浩。另一端,是他和王睿活下去的可能。
而那瓶放在鞋柜上的水,就是第一个,沉默的砝码。
黑夜,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