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第一缕阳光，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消毒水的气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浓烈，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早餐香气，构成医院特有的氛围。
沈靳尧在阵阵钝痛中醒来。麻药效力完全退去后，胃部的伤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缝合处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窗外那棵梧桐树上。晨光正好，翠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尖的露珠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温若桃站在门口，逆着光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衣摆处沾着明显的灰尘，像是长途奔波后未来得及整理。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耳侧，衬得她疲惫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右手拎着一个印着”7-11″标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次性餐盒。
“靳尧…”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像是整夜未眠。她快步走到床边，将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沈靳尧不着痕迹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碰触。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温若桃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昨晚，我在哪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之间激起层层涟漪。
温若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袋发出刺耳的窸窣声。”我…我收到你的短信了。”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打开塑料袋，取出一个塑料餐盒，”可是亦风他…他在临市遇到麻烦了。你先吃点东西，这是…”
“回答我。”沈靳尧打断她，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直直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平静得令人心慌，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温若桃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亦风他在临市采风，把相机和所有稿件都弄丢了。”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知道那台相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那些稿件是他这几个月的心血。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他说他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我的命，比不上他的相机和稿件？”沈靳尧的声音依然很轻，却像一把淬冰的利刃，狠狠刺进温若桃的心脏。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眼眶迅速泛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医院，有妈和秦述照顾，有最好的医生。可亦风他一个人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除了我，他还能找谁？”
沈靳尧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
那也是一个相似的清晨，他因为急性胃出血被紧急送医。温若桃得知消息后，立即请了假赶到医院。她特意从家里带来了他最爱用的那个白色炖锅，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找了个插座，细火慢炖着他最爱吃的山药排骨粥。
“慢点喝，烫。”她总是先舀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夜里他疼得辗转难眠，她就整夜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轻声给他念他最喜欢的小说。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她疲惫却坚定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靳尧，以后你每次生病，我都要在你身边。”她握紧他的手，声音轻得像梦呓，”我要做第一个知道你疼的人，最后一个离开你身边的人。我要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那些话语，曾经像最温暖的羽被，包裹着他每一个疲惫的日夜。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最锋利的冰锥，一下下凿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你知不知道…”沈靳尧睁开眼，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昨晚手术前，医生让我签免责声明。他们说，胃穿孔如果不及时手术，可能会导致腹腔感染，严重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温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躺在推床上，看着手术室的门在眼前缓缓关上。”他的目光飘向窗外，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你在，至少…至少在我可能再也醒不来的时候，能最后看你一眼。”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温若桃心上。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你知道吗…”沈靳尧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在麻药起作用前的最后几秒，我听见护士在讨论今天的晚饭。其中一个说，她丈夫每天都会准时来接她下班，风雨无阻。那时候我在想，我们结婚五年，你从来没有一次，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
温若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不是的，靳尧，我…”
“你总是说，他需要你。”沈靳尧轻轻抽回手，这个动作让温若桃整个人都僵住了，”那谁又来需要我呢？”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温若桃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她带来的那碗粥渐渐凉了，凝固的米油在表面结成一圈淡淡的薄膜。白色的塑料餐盒边缘，还沾着些许油渍，看得出来是在便利店匆忙购买的。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曾经温热的感情，在一次次被辜负的等待中，慢慢冷却，最终凝固成再也无法融化的坚冰。
“你走吧。”沈靳尧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累了。”
温若桃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有些距离，不是一步就能跨越的。
就像此刻，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张病床的宽度，却仿佛横亘着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是将他们分隔在两个永远无法交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