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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1章

天刚破晓,雁门关的风还带着夜里未散的霜气,药棚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孙五娘端着一盆黑褐色的药汁走了进来,脸上是惯常的温厚笑意。

“今日风寒,伤兵们得多喝一碗温经汤。”她声音柔和,像是冬日里晒进屋檐的一缕光,暖得让人不设防。

谢梦菜蹲在药材架前,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束晒干的乌头根,头也不抬。

她身上的粗布医女袍沾了药灰,袖口磨得发白,整个人看起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随军药婢。

可她的眼神,却像鹰隼掠过雪原,不动声色地扫过孙五娘的手腕——那上面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呈月牙形,藏在袖口下缘,若非她眼利,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北狄细作烙印的旧痕,用特制药水烫灼而成,十年不褪。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只低声道:“孙管事起得真早。”

“熬药的人,哪能贪睡?”孙五娘将药釜放下,顺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女诫》,递给角落里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婢,“来,背一遍‘妇德篇’,昨夜教的可记熟了?”

小婢哆嗦着接过书,结结巴巴地念:“夫为天,妻为地……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

谢梦菜垂下眼,指尖在乌头根上轻轻一掐,碎末簌簌落下。

军营之中,伤兵日夜哀嚎,刀剑无眼,哪有闲心教婢女背《女诫》?

更何况,孙五娘口音虽已尽力掩饰,却仍带一丝北地牧歌的尾音——那是草原风沙刻进骨子里的痕迹,改不了。

她悄然起身,走向后棚的药渣桶。

夜深人静时,她曾借着月光翻查近十日的药渣记录。

每一剂“止痛散”都写着“乌头三钱,川芎五分,甘草二钱”——寻常配方,无懈可击。

可她用银针轻点药渣,针尖竟泛出淡淡青灰。

那是“迷神草”的反应。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嗅瓶,将一撮药粉置于鼻下。

百毒不侵之体让她无需惧怕毒性,反而能精准辨味。

刹那间,一丝极淡的气味钻入鼻腔——杏仁的甜腥混着腐草的阴湿,如蛇信舔过喉底。

梦语散。

北狄军中秘传的惑心之药,无色无味,混入汤药后令人昏沉恍惚,久服则神志涣散,极易在呓语中吐露军情。

更可怕的是,它不会致死,反而让士兵看似痊愈归队,实则成了潜藏的漏洞。

她合上嗅瓶,眼神冷如寒铁。

当夜,她召来李绣娘,低语几句。

李绣娘脸色发白,却还是点头去了。

次日清晨,谢梦菜假装请教药理,绕到孙五娘身边:“孙管事,您这《女诫》背得真熟,连郑玄注都记得?”

孙五娘一笑:“逃难前,我父是私塾先生,自小严苛。”

“哦?”谢梦菜轻轻拨弄药勺,“可我记得,您说您是漠北牧民之女,十二岁遭兵祸,独自南逃?”

“是。”孙五娘眼神未动,“父亡后,我藏了书简在羊皮下,一路背诵,才没忘。”

谢梦菜笑了,笑得温婉:“真了不起。”

可她心里已冷笑出声——一个牧区逃难女子,哪来的郑玄注本?

又怎会连冷僻注疏都背得一字不差?

儒学典籍南朝尚且稀有,何况北狄?

这女人,根本不是逃难妇人,而是北狄细作,自幼受训,潜伏多年。

她悄然取出一小包“醒神露”,交予老陶头:“今日所有止痛散,加半钱此物,混匀即可。”

老陶头皱眉:“这……与乌头相冲,怕是引发头痛。”

“正要如此。”她眸光微闪,“我要看谁,会坐不住。”

风在药棚外呼啸,炉火噼啪作响。

孙五娘仍在教小婢背书,声音平稳:“……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

谢梦菜站在阴影里,望着她端药的手——稳、准、无一丝颤抖,那是常年操持毒药之人,才有的冷静。

她忽然觉得可笑。

这女人每日诵《女诫》,教人顺从、卑微、守礼,可她自己,却在用最温柔的手段,一点点瓦解边军的意志。

天色渐暗,药棚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谢梦菜坐在角落,手中翻着一本《本草拾遗》,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孙五娘的背影。

只等那一声,撕破这虚伪的宁静。果然,当晚军中便乱了起来。

一间间营帐亮起灯火,哀声四起。

那些原本服下止痛散后便沉沉睡去的伤兵,忽然头痛欲裂,抱头翻滚,冷汗浸透衣襟。

有人大叫“脑中似有刀割”,有人甚至呕出胆汁,眼神涣散,却偏偏神志未失,痛得清醒。

药棚外火把林立,陈副将披甲执刀,亲自带人守在门口,面色铁青。

他本不信一个女子能查出什么,可谢梦菜递上的药渣样本、银针变色、气味辨毒,一桩桩说得有条不紊,连军中医正都点头称奇。

此刻,他只等一个结果——谁在动边军的命脉?

药棚内,炉火映着孙五娘的脸,忽明忽暗。

她匆匆赶来,鬓发微乱,手里还攥着那本破旧的《女诫》。

一进门便翻看药方,手指在“乌头三钱”上反复摩挲,喃喃:“不该有这般反应……除非……”话音戛然而止,像是猛地咬住舌头。

谢梦菜就站在帐帘外,一袭灰布医女袍,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

她缓缓走进,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落进热油:“除非——药里加了东西?”

空气骤然凝固。

孙五娘抬头,勉强一笑:“自然无。止痛散配方十年未变,怎会出事?”

“那这痛从何来?”谢梦菜不紧不慢,从老陶头手中接过一碗新煎的药,热气袅袅,“你说无毒,不如先喝一口,以安军心。”

药香扑鼻,看似寻常。

孙五娘眼神微闪,指尖微颤,正欲推辞,李绣娘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

“姐姐平日教我背《女诫》,可你自己,为何从不拜灶神?”

满帐死寂。

北地风雪仿佛顺着这句话灌了进来。

灶神,是中原军中惯例,每逢煎药、开灶,必焚香祷告,祈求药效通神、将士平安。

可孙五娘掌管药棚三年,从未上香,也从不提及。

她瞳孔骤缩,嘴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谢梦菜却已缓缓抬手,摘下左耳耳坠。

火光下,耳后一道极细的刺青浮现——蜿蜒如藤,形似夜莺展翅,墨色极深,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我在北狄俘虏口中见过这种纹路,”她声音轻得像雪落,“叫‘夜莺纹’。专给能说汉话、擅伪装的女细作。她们不拜神,不信命,只听王令。”

她将药碗又往前推了半寸,瓷底轻磕案角,声如定音。

“这碗药,我没下毒。你若喝下,我便当今日什么都没听见。若不喝……”她侧首,望向帐外,“陈副将已在帐外候了半个时辰。”

风呼啸掠过棚顶,药釜“咕嘟”一声,药汁沸腾。

孙五娘的手抖得厉害。

她盯着那碗药,仿佛看见深渊在底。

终于,她伸手接过,闭眼一饮而尽。

药液滑下咽喉的瞬间,她松了口气,嘴角刚要扬起——

“啪。”

一枚铜牌从她袖中滑落,砸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众人俯视——铜牌背面刻着扭曲古篆,正面一道狼头图腾,中间三字阴刻:狄王印。

谢梦菜弯腰拾起,指尖抚过那冰冷的纹路,眼神如刀。

帐外,陈副将一声令下,铁甲涌入。

孙五娘被押走前,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极深的、近乎悲悯的冷笑。

像是在说:你以为,只有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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