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从县城载誉而归的消息,比她和凌保国的脚步更快地传回了红星大队。
当那辆旧自行车驮着父女二人出现在村口时,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涌了出来。这一次,目光中的意味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好奇、质疑或单纯的羡慕,而是掺杂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认可。能被县里领导请去开会,还能让那些干部和技术员都点头称赞,这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本事了。
“曦丫头回来了!”
“保国,咋样?县里领导说啥了?”
“曦丫头,真给咱大队长脸了!”
七嘴八舌的问候和夸赞将二人包围。凌保国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荣光,一边推着车子往前走,一边朗声回应:“都好!领导们对咱曦丫头的想法很看重,说要先在咱队里试点呢!”
这话更是引起一片哗然和激动。在红星大队试点?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将是第一批用上那省柴新灶的人!
李秀兰和几个哥哥早就等在院门口,看到他们,李秀兰眼圈一红,快步上前拉住凌曦的手,上下打量着,仿佛女儿不是去开了个会,而是去刀山火海走了一遭。“没事吧?累不累?那些领导没为难你吧?”
“娘,我没事,好着呢。” 凌曦心里暖暖的,反握住母亲粗糙的手。
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哥哥们围着凌曦,追问县城的见闻和开会细节,凌曦挑着能说的说了些,重点强调了要在本大队试点省柴灶的事,这让全家人都兴奋不已。
然而,荣光的背后,总有阴影相伴。
就在凌家小院洋溢着喜庆气氛时,村东头王雪梅家,气氛却降到了冰点。王雪梅去水利工地劳改后,她爹娘在村里更是抬不起头,如今见差点被自己闺女害死的凌曦越发风光,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
“呸!什么玩意儿!踩着我闺女往上爬,也不怕摔死!” 王雪梅的娘隔着窗户看着凌家方向,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她男人闷头抽着旱烟,脸色阴沉。
“我偏要说!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一个丫头片子,真当自己能上天了?”
类似的酸话和诅咒,也在少数几个心胸狭窄或与凌家有过节的人家中低语。凌曦的崛起,无形中触动了一些人固有的观念和利益格局。一个曾经可以被他们轻视、议论的“娇气包”,如今却需要他们仰视,这种心理落差让一些人难以接受。
大队支书和凌保国自然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此刻大势所趋,试点工作是县里定下的,谁也不敢明着阻挠。支书更是特意召开了一次社员大会,宣布了县里的决定,并强调这是红星大队的荣誉,要求大家积极配合凌曦和大队的工作。
会上,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和期待的,但也有一部分人沉默着,眼神复杂。
凌曦对此心知肚明。人性的阴暗面,她见识得太多。她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喜欢她、认同她。只要大多数人因她而得利,只要官方层面支持她,那些暗地里的蛆噪便伤不了她分毫。
她的注意力很快投入到试点工作的准备中。根据会议决定,首批试点选定在包括凌家在内的五户人家,这五户要么是家里劳力足、愿意尝试新事物的,要么是像凌家这样绝对支持凌曦的。
凌曦带着三哥凌建邦和得到消息后主动来帮忙的赵技术员,开始实地勘察,确定每户最佳的改灶位置和方案。她画出了更详细的施工图,标注了尺寸、材料和关键要点。赵技术员看着那堪比专业技工的图纸,对凌曦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凌曦同志,你这图画得,比我们厂里一些老师傅还标准!” 赵技术员由衷赞叹。
“赵同志过奖了,只是尽量画清楚,免得施工出错。”凌曦淡然道。
改灶需要砖石、黏土、麦秸等材料,大队部出面协调,优先供应。凌保国和几个儿子也全力投入,和请来的泥瓦匠一起,按照凌曦的图纸和指导,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凌曦没有只动嘴皮子,她也挽起袖子,亲自上手示范如何拌制加麦秸的韧性黏土,如何垒砌确保灶膛结构精准。她动作麻利,要求严格,那股认真专注的劲头,让原本还有些嘀咕的泥瓦匠都收起了轻视之心,乖乖按她的要求来。
红星大队的第一批省柴灶,就在这交织着荣光、期待、嫉妒与汗水的复杂氛围中,悄然动工。
而凌曦不知道的是,在她专注于眼前工作时,关于她在座谈会上出色表现的汇报,已经摆上了地区专管农业的副专员办公桌。与此同时,那封来自部队、提及周锐对她印象深刻的家信,其副本也被有心人留意,与县里传来的消息相互印证。
“凌曦”这个名字,所牵动的,已不仅仅是红星大队这一池春水。
(第十七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