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话音落下,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周聿白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离婚?”
他踱步上前,用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尖,轻轻踢了踢我的脚踝,仿佛在触碰什么肮脏的东西。
“宋颜,你拿什么跟我离婚?”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一句句,一下下,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最不堪的地方。
“你忘了你已经五年没上过班了吗?你的画笔,恐怕连怎么握都忘了吧?”
“你住的这套价值三千万的房子,你开的那辆保时捷,你身上这件香奈儿的新款裙子,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
“离开我,你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
他的话,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是啊,为了当好他体贴的贤内助,我放弃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心甘情愿地退居他身后,为他打理好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我以为这是为爱牺牲,现在才发现,我只是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还愚蠢地将唯一的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上。
看着我惨白如纸的脸色,周聿白很满意,他眼中的嘲弄更深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安静地当好你完美的周太太,享受我提供的一切,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伸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脸以示安抚,就像对待一只不听话却又必须留下的宠物。
我猛地后退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觉得脏。”
周聿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遭的空气都仿佛降到了冰点。八年来,我一直温顺、体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忤逆他。
就在他要发作的瞬间,他口袋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那满身的戾气和冰冷竟奇迹般地融化了。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到极致的弧度。
那样的表情,和我刚刚在文档里看到的,那个为爱写下“我的心为你而跳动”的少年,完美重合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我笑。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周聿白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落地窗边,接起了电话。
“清雨……”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缱绻温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稀世珍宝,和我刚才听到的冷酷判若两人。
“我没事,刚准备休息。”
“你的生日礼物?当然准备了,明天就给你寄过去,保证是你最喜欢的。”
“嗯,睡不着可以随时打给我,你知道的,我为你,永远有空。”
我站在这边,清晰地听着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着我这八年来梦寐以求的情话。
原来,他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愿分给我一分一秒。
原来,他不是不懂浪漫,只是他的浪漫都给了别人。
巨大的悲哀和荒唐感过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哭了,也感觉不到疼了。
我转身,默默地走进卧室,拿出那个陪嫁过来的,最小的行李箱。
我没有拿那些他买给我的名牌衣服和包包,那些东西上,都沾着“责任”的价码,让我恶心。
我只装了几件我自己的旧衣服,我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个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画具箱。
那是这栋房子里,唯一还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等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时,周聿白已经挂了电话。他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看到我的行李箱,眉头紧锁。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我说过了,”我平静地看着他,“我要离婚。”
他似乎被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了,一把抢过我打印好的离婚协议,看也没看就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迟来的、埋葬我爱情的雪。
“宋颜,我告诉你,这个婚,我不会离。”他冰冷地宣告,像个掌控一切的君王,“你休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取我的关注,或者从我这里分走一分钱。”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错了,周聿主白。”
“你的钱,你的房子,你的一切,我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开你。”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身后就传来他如同淬了寒冰的声音。
“宋颜,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
“我保证,你会为你所谓的骨气,付出你承担不起的代价。”
“我会让你知道,一个没钱没势、与社会脱节五年的女人,想跟金牌律师周聿白打离婚官司,是多么天真可笑的一件事。”
我的手在门把上顿了一秒。
然后,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门。
“我拭目以待。”
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也关上了我可笑的八年青春。我站在深夜无人的楼道里,晚秋的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我该去哪里?
这个偌大的城市,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