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门板被砸得山响，力道之大，像是要拆了这扇门。
顾振国身体一紧，本能地将腿上的桃子搂得更紧，前一秒还是手足无措的笨拙父亲，下一秒，整个人又切换回那个戒备森严的“活阎王”。
他将桃子放到地上，声音压得极低：“站爸爸身后，不许出来。”
桃子乖巧点头，小身子立刻藏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只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门口。
门外，嘹亮的大嗓门还在持续轰炸。
“顾团长！老顾！你家这黑烟都快赶上炊事班了！你人没事吧？！再不开门我可要踹了啊！”
顾振国眉头拧成了死结，猛地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微胖女人，穿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把锅铲，满脸焦急。
正是住他对门的张嫂，后勤处张处长的爱人。
张嫂见门开了，话跟机关枪似的扫射过来：“我的老天爷！老顾你可算开门了！我还以为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越过顾振国，死死定格在他身后那个小小的、脸上还带着锅灰的身影上。
张嫂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牛眼。
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这……这……这……”她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桃子，舌头打了结，“哪……哪来的娃？！”
顾振国的脸黑如锅底。
“我女儿。”
三个字，像是从后槽牙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邦邦硬，带着一股“再多问一句就关你禁闭”的杀气。
张嫂被他这副吃人的样子吓得脖子一缩，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瞬间就压倒了恐惧。
顾振国的女儿？！
活阎王什么时候有的女儿？！
这可是猛虎团建团以来最炸裂的新闻！没有之一！
“哎哟！女儿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张嫂反应快得惊人，脸上立刻堆起菊花般的笑容，弯腰就要去看桃子，“长得真俊！这小模样，跟你……哎？”
她本想说跟你一点都不像，可话到嘴边，一张脸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这眉眼，这上翘的眼尾，还有那个小巧又带着点倔强的鼻子……
这不是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苏婉吗？！
张嫂当年是见过苏婉的，对那个温柔漂亮、知书达理的高干媳妇印象深刻得不行！
“我的天爷啊……”她捂住嘴，声音都变了调。
这一下，整个军区大院怕不是要掀翻天！
顾振国懒得跟她废话，伸手就要关门。
张嫂眼疾手快，一脚就抵住了门缝，整个人跟泥鳅似的挤了进来。
“老顾你别急着关门啊！你看看你家这乌烟瘴气的，孩子怎么待？我帮你收拾收拾！你一个大老爷们哪会干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扭头就冲着楼道里扯开嗓子大喊：
“哎！老王家的！老李家的！都别睡了！快来帮忙啊！顾团长家着火啦——！”
这一嗓子，简直就是拉响了全院的战斗警报。
不出两分钟，顾振国那本就狭小的家门口，瞬间被看热闹的军嫂们围得水泄不通。
“哎哟，什么味儿啊这是？真糊了？”
“张嫂，你不是说煤气罐炸了吗？人呢？”
“咦？顾团长身后那是……一个小女娃？”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聚焦在了桃子身上。
顾振国感觉自己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张脸冷得能刮下三尺寒霜。
他像一尊黑面门神，死死把桃子护在身后，浑身都写着“滚”字。
可惜，这些在军区大院里身经百战的军嫂们，哪个不是人精？谁会怕他这个？
她们嘴上关心着“着火”，手里端着“送温暖”的碗碟，眼睛却都亮得吓人，在桃子身上来回扫射。
“顾团长，这是你家亲戚的孩子吧？来探亲的？”一个瘦高女人，教导员的爱人王阿姨，率先打响了试探的第一枪。
“长得可真水灵，看着得有三四岁了吧？”另一个圆脸的李嫂，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饺子，笑眯眯地往前凑。
顾振国正要开口下逐客令。
他身后的桃子，却主动从他腿边钻了出来。
她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面前这一圈高大好奇的“阿姨们”，一点也不怕生。
她先是冲着王阿姨甜甜一笑，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
“阿姨你好漂亮呀，桃子三岁半啦。”
王阿姨被这记突如其来的彩虹屁拍得心花怒放，脸上的怀疑都淡了几分。
“哎哟，这小嘴可真甜！”
桃子又转向端着饺子的李嫂，用力吸了吸小鼻子。
“阿姨，你家的饺子好香，是韭菜鸡蛋馅儿的对不对？”
李嫂当场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饺子。
“呀！神了！隔这么远你都闻得出来？”
她立刻热情地把碗往前一递，“来来来，刚出锅的，热乎着呢，快尝尝！”
顾振国看着女儿三言两语就“收买”了两个主力，冰冷的眼底划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奇和骄傲。
这丫头，还真有点本事。
张嫂清了清嗓子，作为这群军嫂里的“意见领袖”，她决定直击要害。
“桃子是吧？名字真好听。那你……你妈妈呢？”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嘈杂的屋子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顾振国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就想弯腰把桃子抱走，中断这场审问。
桃子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上迅速挂上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妈妈……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说着，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顾振国的裤腿，把小脸埋了上去，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哽咽起来。
“爸爸说，妈妈变成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了，在看着桃子。”
这番话，配上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是绝杀！
军嫂们脑子里瞬间就自行脑补出了一场“苦命鸳鸯、生死相隔、遗孤千里寻父”的年度催泪大戏！
原来……原来苏婉当年不是跟顾振国闹掰了跑了，而是……没了？还拼死留下一个女儿？
天啊！
顾团长也太可怜了！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一时间，所有军嫂看向顾振国和桃子的眼神，都从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变成了深切的同情和怜爱。
张嫂更是眼圈一红，连忙蹲下身。
“好孩子，不哭不哭，以后我们都是你阿姨！”
“就是！以后来李妈妈家吃饭！管饱！”
一场没有硝烟的“审讯”，就这么被桃子用几滴眼泪和一番说辞，轻而易举地化解。
军嫂们的热情从“打探隐私”彻底变成了“送温暖”，一会儿送来一床崭新的小被子，一会儿又端来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
顾振国那冷清得像仓库的家，头一次被塞得满满当当，有了点烟火气。
他看着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嘴甜地哄得一群军嫂眉开眼笑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问话的王阿姨，突然“哎哟”一声，懊恼地猛拍大腿。
“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看热闹了，我那结婚戒指，还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焦躁地在自己围裙口袋里翻来翻去。
“早上洗衣服的时候还戴在手上呢，怎么一转眼就没了？那可是我们家老王送我的二十周年礼物，贵重着呢！”
大家纷纷出声安慰。
“你再仔细找找，是不是掉床底下了？”
“别急别急，说不定就在哪个角落里呢。”
王阿姨愁眉苦脸，都快急哭了。
“都找遍了！就差把地皮翻过来了！哪儿都没有啊！”
屋子里顿时乱哄哄的。
一直安安静静啃着包子的桃子，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穿过吵嚷的人群，准确地望向王阿姨家敞开的窗户方向。
然后，她伸出那根还沾着油乎乎的小手指，笃定地一指。
用一种无比清晰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亮地说道：
“阿姨，别找了。”
“你的戒指，在你家窗台那盆吊兰的花盆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