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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午饭之后没让人歇多久。

院子里刚安静了一小会儿,铜铃又响了三下,声音比早上的更利落。紧跟着,余落的嗓门从长廊那头飘过来:

“预备生一班,去心盘室集合。名字在名单上的先去,没在名单上的下午自由活动。被点到的要是敢跑,我给你们把自由活动改成自由刷锅。”

石棠“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完了,八成有我。”

“你怕啥。”青黎拎起自己的小木牌,“早晚都得测。”

“早死早超生是吧。”石棠叹气,“我怕我梦里全是馒头,导师当场给我改系。”

周妙妙背好弓,活动了一下手腕:“梦里有吃的说明你睡得香,已经赢了。”

段辞把书往怀里一塞:“心盘室在南侧楼,手册上有地图。”

“你还真看了。”石棠服气。

他们跟着人流往南侧走。

心盘室在一栋偏一点的楼里,楼不高,只有一层,外墙看起来很普通,唯一特别的是檐角挂了一串小小的铜铃。风一吹,铃声细细碎碎地晃出来,比操场那边的号角温柔多了几分。

门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心域调试。

旁边还贴了一张不太正式的纸条,用墨写的:“进入请安静,禁止互相吓唬。”

有人很识趣地把“吓唬”两个字描得更粗了一点。

余落在门口把人拦了一拦,看册子点名:“段辞、周妙妙、石棠、青黎,先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谁吵,把他提前安排体能课。”

一听“体能课”三个字,外面瞬间安静了一截。

心盘室里比想象中要亮。

房间不大,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面镶着一块光滑的白石板,石板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细纹,像是把六种几何图形拆开又重新拼过。桌子周围摆着几把椅子,靠墙的位置还有几台高一点的石架,石架顶上放着几块小小的晶体,晶体外面罩着薄薄的罩子。

屋里有两个导师。

一个是任言,他仍旧那副冷脸,看白石板的眼神像看一堆麻烦。

另一个是没见过的女子,年纪看不出多大,穿着淡青色院服,头发简单挽在后面,脸色不冷不热,眼神倒挺仔细。

“这是顾栖导师。”余落在门口介绍,“心域方向的。心盘初测她来盯,我在旁边记账。”

顾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先来哪个。”

石棠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我觉得有请多核先。”

顾栖看了一眼册子:“按照名单。段辞先。”

石棠松了口气,小声说:“不愧是理域,第一个上。”

段辞倒是很淡定,走过去坐下,把木牌放在桌边。

顾栖指了指那块白石板:“右手放上去。闭眼,正常呼吸。梦过什么,看到什么,不用刻意往外拖,把最近几次最清楚的那段往前拎。”

“如果没梦呢?”石棠忍不住插嘴。

“那说明你太累。”顾栖头也不抬,“回头体能课减半。”

石棠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该少做梦?”

“你要是敢当场睡着做给我看,我也能给你减半。”余落淡淡道。

“真的吗?”

“晚上刷锅减半。”

石棠立刻闭嘴。

段辞已经把手放了上去。白石板表面浮出一点光,亮得不强,但肉眼可见地往他手心汇聚。石架上的几块晶体也跟着亮了一点,小小的光点像是记录着什么频率。

“看见什么,说。”顾栖声音不高,很稳。

“格子。”段辞闭着眼,很平静地念,“一格一格,往外铺。线,很多线,有粗的,有细的。”

白石板上立刻浮现出对应的图像。

一行行方格,像有人在上面铺了一块透明棋盘。接着又出现了几条层次不同的线,有的笔直,有的微弯,汇在一起,成了一张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网。

任言在旁边看了一眼,点头:“理域核正常,心盘结构规矩。”

“规矩是什么意思?”石棠小声问。

“就是他以后要是发疯,也会按照步骤来。”余落解释。

“听着好可怕。”石棠抖了一下,“我更不想发疯了。”

几息之后,白石板上的光慢慢暗下去。段辞睁眼,呼吸很平稳。

“记。”顾栖对余落说,“理域主核,一阶稳定。梦象可控,未见外源入侵迹象。”

余落刷刷在册子上写字。

“下一个,周妙妙。”

周妙妙走过去坐下,把弓靠在椅背上,手放上白石板,闭眼。

“看见什么,说。”顾栖照旧。

“线。”她说,“很多线,拉得很紧。像弓弦。”

白石板上先浮现出几条弯线,拉得笔直,像有人在空中拉出了一排拉满的弓。线两端的节点一闪一闪,紧接着有箭的影子出现,从那些交汇点往外“射”出一道道光痕。

那光没有真射出去,只在板上划了几道浅痕,就消失。

“弦视主核,影像集中。”顾栖点评,“注意力锁定本领不错。”

“丢‘迟疑’那一条,会比别人快。”任言补了一句。

周妙妙睁眼,眉毛动了一下:“丢就丢。”

她看得开的样子,倒像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下一个,石棠。”

被点到名字,石棠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像被点到上台背书的小学生。

“我觉得我可以排最后。”他嘴里嘟囔,“多一点精神准备。”

“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加排到明天一早巳时。”余落翻册子,“没人陪你排队吃早饭那种。”

石棠立刻往前走,生怕自己晚一步真的多吃一节早课。

他坐下,右手有点紧张地贴在白石板上,眼睛闭得很用力。

“正常呼吸。”顾栖提醒,“不要刻意撑着。”

“好。”

“梦过什么,看见什么,说。”

“我先看见的是个院子。”石棠闭着眼,语速有点快,“家里的,墙不高,有一棵歪脖子树。”

白石板上浮出一个模糊的院落轮廓,线条粗得多,有点像小孩子画的——没太多细节,只有位置大概对得上。

“然后是我娘。”石棠继续,“她拿着扫帚追我,让我起来干活。”

白石板上突然出现一个带着扫帚的影子,轮廓也是粗线条的,追着一团更粗的黑影满场转。那团黑影明显就是他自己。

任言看了一眼,表情有点微妙:“战骨核不错。”

顾栖倒是笑了一下:“看见图形了吗。”

“有。”石棠想了想,“有块板砖。”

“板砖算哪种图形?”周妙妙忍不住吐槽。

“那不就是方阵的本地化版本。”段辞一本正经。

白石板上果然浮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图形,边缘特别厚实,像真要砸下来一样。

“战骨主核,心盘影像偏生活。”顾栖点评,“优点是接地气,缺点是接地太紧。”

石棠睁眼,有点懵:“啥意思。”

“以后上实战课你会懂。”余落说,“现在懂了也没用。”

“那我这算正常吧。”

“你娘天天出现在梦里,这已经很不正常。”周妙妙淡淡道。

“这是亲情的力量。”石棠很坚定。

三个人测完,看上去都没出什么大问题。

顾栖翻了一下册子,视线落到最后一个名字:“轮到多核。”

这个“多核”喊得特别自然,完全没有加敬语。

青黎也知道该到自己了,只能往前走。

坐到白石板前,他忽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早上任言那一课,再加上刚才几个同伴的心盘影像,他很清楚,自己这回恐怕不会像别人那样,只亮几条图形完事。

“右手。”顾栖提醒。

他把手按了上去。

白石板一开始像方才一样,只亮了一点点,光从板心往外慢慢铺开。但还没铺满,任言忽然抬了眼。

石架上的几块晶体亮得比刚才更快了一步,光点像被人用指尖搅了几下,频率有点乱。

“放轻松。”顾栖的声音很稳,“闭眼。梦里那片地方,自己走过去。”

青黎闭上眼。

熟悉的黑水几乎在他眼皮一合上的瞬间就浮了出来。

脚底是冰凉一片。水面很静,静得像凝固住的墨。

圆盘慢慢从水里浮起来,一开始只有一个模糊的边,后来浮得高了些,六块图形依次亮起来:方阵、多边、弯线、双环、碎片、六芒。

它们绕着圆盘转,已经转得很习惯了,像每天都要排队绕一圈。

“看见什么,说。”顾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

“黑水。”青黎说,“一片水,脚底是凉的。”

白石板上立刻浮现出一块暗色背景,边缘是一圈微微晃动的线,那是水面。

“有个圆盘。”他继续,“从水里浮出来。”

板子上出现一圈圆线,一开始像雾边,慢慢才变得清晰。

“六个图形。”青黎看着那圆盘,“方块,多边形,弯线,两个圈,一个碎的角,一颗六芒。”

白石板上的图像跟着不断变化,六种几何图形围着圆盘一圈一圈转,顺着他的描述一一亮起,比之前三个人的图像复杂得多,密度也高得多。

石架上的晶体开始飞快闪烁。

任言走近了一步,手背在身后,神情看不出喜怒。

“速度慢一点。”顾栖提醒,“不要追着图形跑,就当你在旁边看。”

“好。”青黎刻意把语速压慢,“它们在转。转着转着,会有一块比别的亮一点,又暗下去。”

他能感觉到脚底有轻微的震动,好像那片水也跟着这节奏晃了一下。

白石板上的光影越盘越快。

“中间那块。”顾栖问,“你看得见吗。”

“能看见。”青黎盯着圆盘中心,“有一团模糊的光。以前很糊,现在稍微有一点边。”

“边什么样。”

“像是被墨擦了一半的圆,有一角比较亮。”

白石板中心浮出一团光,边缘糊成一圈,只有一小角被很细的一笔勾了一下。

那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在一片模糊里反而格外扎眼。

石棠在旁边看着那块板,忍不住吞口唾沫:“这是不是——”

“闭嘴。”余落压低声音。

任言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一小角亮线上。

“刚才梦里有声音吗。”顾栖问。

“有。”青黎说,“不太清楚。”

“尽量记。”

“我每次听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努力回想,“像是……‘第七……埋’。最近几次多了一个字。”

“哪个字。”任言出声。

“起。”青黎说,“像是埋着的东西要起来。”

话一出口,他胸口那块地方猛地跳了一下。

黑水晃了一下,圆盘转得更快。中心那一点亮线像被什么牵了一下,往外拉了一丝。

白石板上的那点光也跟着动了一下。

任言眉头一皱:“顾栖。”

“我看见了。”顾栖声音不紧不慢,“心盘中心有外扩趋向。”

“抽开一点。”任言低声。

顾栖指尖微微一动,白石板外沿的光缓了一下,像是给心盘套了一层稍厚一点的壳。

“青黎。”她又唤了一声,“现在你做一件事。”

“嗯。”

“想象你往后退一步。”顾栖的语气像哄人睡觉,“离那块圆盘远一点。你就站在水边,看,不要伸手。”

黑水里的青黎照做了。

他在梦里往后退了一步。

脚底的凉意轻了一些,圆盘离他远了一点。六个图形还在转,中心那团光却没有刚才那么躁。

胸口那块热意也跟着缓了缓。

“现在呢。”顾栖问。

“还是在转。”青黎说,“声音淡了些。”

“说说那六块图形给你的感觉。”顾栖似乎刻意把话题往常规测试那边拉,“一个一个说。”

“方阵。”青黎想了想,“像石头,压在那里。”

白石板上那一块方阵亮了一下,角落变得更分明。

“多边,有点像……算账。东西多,得一样一样理。”

多边那块光影旋折了一下,边数多了几条,又收回去。

“弯线像路,像我写小账本上的趋势线。”

那几条弯线在水面的图像上一晃,像有人用手轻轻弹了一下。

“双环,是链接。像我给镇上两家吵架的店对账的时候,把他们赖着不认的账拉到一起。”

白石板上的双环之间多了一条极细的横线。

“碎片,是突然变得很吵。”

那一块碎片图形闪了一下,光点炸开又合上。

“六芒……”青黎顿了顿,“是规矩。写在镇上账簿边上那几条‘不得赊账超过三月’、‘不得瞒报’那种。”

六芒那块光整整齐齐地亮了一圈,像在点头。

“不错。”顾栖说,“你至少知道自己在拿什么撑着。”

余落在册子上快速记:“多核心盘,各象皆清晰,有自我比附能力。”

任言没说话,只让目光略微从那六块移到圆盘中央那团模糊的光上。

那光仍旧在慢慢转,边缘有一点细线,刚才被拉出来的那点,此刻又缩回去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

“现在还有声音吗。”顾栖问。

“有一点点残的。”青黎说,“不像刚刚那么响。”

“怎么响。”

“像有人隔着水说话。”他皱眉,“断断续续的。”

“听不懂就先不听。”顾栖的声音很平静,“你往旁边想一个别的梦。”

“别的梦?”

“随便。”顾栖说,“你小时候爬墙摔下来的那次也行。”

“我摔过很多次。”青黎脱口而出。

白石板上的黑水画面立刻晃了一下,圆盘影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粗糙的土墙,墙根有一堆被踩乱的草,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趴在那里,屁股朝天。

石棠在旁边看得非常投入,小声嘀咕:“这也能投出来。”

“心盘不是只管高大上的。”顾栖道,“你怕什么,爱什么,懒得动什么,全在里面。”

“看到现在这样就行。”她对青黎说,“往后退,把墙也放远一点。”

画面里的土墙慢慢缩小,变成黑水边上很远的一块背景。圆盘仍旧浮在水中央,但转得比刚才慢了一点,中心那团光安分了许多。

白石板上的光开始一点一点暗下去。

“可以了。”顾栖说,“睁眼。”

青黎睁开眼,第一感觉是有点累。

不是那种跑了很远路的累,而是脑子像刚被人搬过一圈东西,临时挪了个位置。

“感觉如何。”任言开口。

“忙完一圈回来。”青黎揉了揉眼,“像刚搬完家。”

“比刚才形容‘忙’细一点。”任言评价。

余落看着记录板:“多核,主观描述正常,人没有明显失控迹象。心盘核心有一点外扩倾向,暂时压住。”

“‘暂时’两个字多写。”任言淡淡道。

余落“刷”地多添了一笔。

“什么意思?”石棠忍不住问,“他这个情况严重不。”

“跟刚才你梦里被你娘追差不多严重。”余落说,“都得盯着。”

“你娘不盯,你以后就盯我们。”周妙妙总结合理,“大家都不轻松。”

顾栖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今天先这样。心盘初测只是第一轮记录,以后每隔一段时间要来一次,看有没有往奇怪的方向长。”

“奇怪方向是哪种。”青黎问。

“比如那团中心的光不再是圆的,”顾栖说,“变成一条线,或者一只眼睛。”

“那听着就不对劲了。”石棠打了个冷战,“我不想梦见眼睛。”

“那你晚上别偷看别人作业。”余落说。

他合上册子,抬头看其他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新生:“下一批进来。刚出来的那几个,去外头透口气,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宿舍。”

石棠如释重负:“终于轮到别人紧张了。”

“你刚才也没老实。”周妙妙戳他,“你手抖得板都在震。”

“那叫热情。”石棠挺直了背,“我对学院工作很热情。”

青黎没插嘴,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块热意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往外窜。更多的是像一块被按进炉里的石头,安安稳稳躺着,却在一点一点烫熟。

他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导师们现在知道那团光长什么样了。

从今天起,心盘那一团东西,就不只是他自己梦里看到的怪物,而是被实实在在记进了学院的档案。

他走出心盘室时,外头的风有点凉。

院子另一头传来训练场的号声,有人喊着节拍在跑圈,有人举着木桩往前冲。照明石在白天亮得很淡,阵纹安静地趴在地板和墙角。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片看起来正常的日常下面,有一团东西刚刚翻了个身,又被人按了回去。

没消失,只是暂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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