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宋老夫人就带着人来了扶风院。
她遣退了丫鬟，拉着宋舒瑶的手坐到榻上。
“瑶儿，你跟祖母说句实话。”宋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从前……不是一直跟在景琰那孩子身后转吗？怎么突然一下，就非要嫁给他叔叔了？”
老夫人的话说进了宋舒瑶的心里。
跟在他身后转？
前世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她为了给他送一碗亲手炖的燕窝，在雪地里摔得膝盖青紫；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苦练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剑舞，磨得满手是茧；只为顾景琰看她一眼。
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他与宋婉柔的苟且，换来了自己孩儿的惨死，换来了她死在了偏院。
一股寒意升起，宋舒瑶捏了捏手指，深呼吸。
她抬起头，迎上祖母担忧的目光，强行扯出一个笑。
“祖母，什么叫跟在他身后转？我和顾景琰一同长大，不过是把他当兄长罢了。小时候不懂事，亲近了些，就被人传成了喜欢。可女儿家的心思，又有几人能懂？”
她顿了顿。
“顾景琰，他于我而言，不过是兄长。可顾砚昭不同。”
宋舒瑶说得认真。
“他是大周的战神，独自带兵打退敌人，镇守北疆一十三年，护我大周山河无恙。这样的男人，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女儿自小便听着他的战功长大，心中敬慕已久。”
她说到这里，微微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至于他的腿……英雄的伤痕，是他的功勋章。我既然敬他，爱他，又岂会嫌弃呢？”
宋老夫人静静地听着，看着自己孙女。
宋舒瑶满脸认真，语气诚恳。
老夫人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顾景琰那孩子……昨日那般做派，确实也配不上她的瑶儿。
“好。”宋老夫人终于松开了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既然你想清楚了，祖母就支持你。去吧，让小桃给你好好打扮打扮，咱们这就去顾家，把你们的婚期定下来！”
一个时辰后，宋家的马车停在了定北侯府门前。
宋老夫人被顾老侯爷客客气气地请进了正堂，商议婚期细节。宋舒瑶身为晚辈，不便在场，便由丫鬟陪着，在正堂外的抄手游廊下等着。
侯府的园子她来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
前世，她每次来，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顾景琰身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似乎沾染着他的气息，让她心跳不已。
可如今再看，只觉得讽刺。
她目光淡然地扫过院中的假山流水，心里一片冰冷。她正出神，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
宋舒瑶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顾景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装不下去了？”
宋舒瑶缓缓转过身，看着顾景琰满脸得意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身玉立，确实是一副好皮囊。只可惜，这副好皮囊下，藏着一颗烂透了的心。
“顾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宋舒瑶淡淡地开口，连“景琰哥哥”都懒得叫了。
顾景琰见她这副疏离的模样，非但不怒，反而轻笑一声。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宋舒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宋舒瑶，别演了。又是拒婚，又是要死要活地嫁给我叔叔，不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吗？”
他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我承认，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不错，现在，闹也闹够了，气也该消了。这游戏可以结束了。”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舒瑶今天跟着宋老夫人过来，就是来反悔的。
“进去跟你祖母说，你昨天是昏了头，说错了话。别再拿我叔叔当挡箭牌，他身子不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宽容，“看在你对我一片痴心的份上，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听着这番话，宋舒瑶差点气笑了。
真是可笑，脸可真大呀。
她前世眼睛是有多瞎，才会觉得这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顾公子，”宋舒瑶抬眼，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今天来，是陪我祖母商议我与顾砚昭的婚事。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还嘴硬。”顾景琰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觉得宋舒瑶就是在逞强，自尊心作祟，不肯低头。
“你当真要嫁给我小叔？”他有些着急，“宋舒瑶，你别为了跟我赌气，毁了自己一辈子！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心里后悔了，就直说！”
宋舒瑶确实眼眶发红。
但不是因为后悔说要嫁给顾砚昭，而是因为自己前世喜欢顾景琰。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正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老夫人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两人，以及顾景琰那难看的脸色。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径直朝宋舒瑶走去。
“瑶瑶！定下来了！定下来了！”
老夫人拉住宋舒瑶的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顾老侯爷亲自去钦天监问的，下个月十五，宜嫁娶，宜纳采，是个顶顶好的日子！”
“下个月……十五？”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喜气的宋老夫人，又猛地转向宋舒瑶。
她……她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要嫁给那个废人？！
下个月十五……这么快！
心里有一些不适，似乎是真的要失去什么了。
宋舒瑶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祖母甜甜一笑：“都听祖母的。”
这一笑，落在顾景琰眼里，有些刺眼。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周围丫鬟小厮们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得他有些羞耻。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哼！”
顾景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猛地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宋老夫人撇了撇嘴。
她拉着宋舒瑶的手，低声感叹了一句：“瞧他那点气量，幸好没让你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