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甜的。
昂贵的香氛与白玫瑰的馥郁交织,悬浮在礼堂的每一寸空间。脚下,通往圣坛的道路铺着象牙白的埃及棉地毯,柔软得让江晚觉得不真实。
她向前走着,步伐被严格训练过的节奏。Vera Wang的婚纱是顾沉舟指定的,据说耗费了巴黎工坊十二位匠人三个月的心血。无数细小的珍珠与水晶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像星河披拂在她身上。很美,但也重得惊人,层层叠叠的纱与蕾丝仿佛无形的枷锁,让她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
尽头处,顾沉舟在等她。
他穿着定制的Tom Ford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脸上没有寻常新郎应有的喜悦或紧张,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的目光穿透薄薄的头纱看过来,江晚读不懂那里面的情绪,或许,那根本就是一种彻底的、事不关己的审视。
“顾沉舟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江晚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司仪的声音庄重而悠扬。
短暂的静默。江晚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胸腔里笨重地撞击。
“我愿意。”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商业文件。
轮到她。“江晚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她几乎抢着回答,声音轻而坚定,生怕慢了一秒,勇气就会消散。是的,她愿意。从那个青涩的校园午后,他无意间闯入她的世界开始,这份心意就从未改变。即便这场婚姻,始于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交换戒指的时刻到了。
那枚切割完美的硕大钻戒,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缓缓套上她的无名指。重量清晰地传导过来,沉甸甸地压在指根,也压在心上。她垂眸,从伴郎手中的丝绒盒里取出那枚男戒,指尖微颤,正要为他戴上——
一阵震动声,尖锐地撕破了庄严的氛围。
是从顾沉舟西装内袋传来的。他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拢,没有动作。但那震动声固执地持续,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紧迫感。
台下的窃窃私语开始像潮水般漫延。
江晚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种冰冷的、粘稠的预感,毫无缘由地攫住了她。
震动停了。
在她几乎要吁出一口气的瞬间,又再次疯狂地响起。
这一次,顾沉舟抬眼,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复杂难辨。随即,他竟真的在所有宾客面前,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的名字,清晰得刺眼——苏晴。
他脸色骤变。所有的淡漠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被一种显而易见的焦灼取代。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通。
“晴晴?”他侧过身,用手掩住话筒,但那压低的声音里,是江晚从未听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慌乱的温柔。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顾沉舟的呼吸猛地一滞,脸色瞬间褪得苍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
“你说什么?!在哪家医院?……好,等着!我马上到!”
电话被仓促挂断。
他猛地转过身,视线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直接对台下候命的助理低吼,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促:“车!中心医院!立刻!”
“沉舟!”江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与他皮肤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他回过头,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里面没有歉意,没有解释,只有被打断的不耐和几乎溢出的担忧。“苏晴自杀了,”他语速极快,字句像冰碴,“就在礼堂外面,割腕。”
江晚的手,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松开。
自杀……在他们的婚礼现场外?割腕?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男人,看着他眼底为另一个女人燃起的、近乎毁灭性的火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逆流,然后冻结。
他甚至吝啬于给她一句“抱歉”。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处或许有过刹那的挣扎,但最终被对苏晴安危的强烈关切彻底吞噬。然后,他决然地转身,毫不客气地拨开试图上前安抚的司仪,迈开长腿,在满堂或惊愕、或同情、或带着隐秘快意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礼堂。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他的背影,也仿佛将她世界里最后的光源彻底切断。
音乐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
死寂,如同厚重的尘埃,缓缓降落。
台上,只剩下江晚一个人。
穿着价值连城的婚纱,戴着璀璨夺目的钻戒,像一个被精心装扮后,独自遗弃在舞台中央的提线木偶。
台下那些目光,曾经是艳羡,此刻却化作了实质般的探照灯,夹杂着窃窃私语和难以掩饰的嗤笑,一下下刮擦着她的皮肤。
她的手还僵硬地停留在半空,维持着那个徒劳的、试图挽留的姿态。无名指上的钻石,反射着水晶灯冰冷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她不能哭。
绝不能在这里,在这些看客面前。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垂在身侧,紧紧攥住厚重的裙纱。然后,她挺直了被婚纱勾勒得纤细的背脊,微微抬起了下巴,迎向台下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
司仪尴尬地僵在原地,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家的长辈面色铁青,有人愤然离席。
她的父母坐在前排,脸色苍白,眼中满是心痛与难堪。
江晚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在她周围嗡嗡作响,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唯有顾沉舟决绝转身的背影,和他离开时带起的那阵冷风,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放,定格。
原来,这就是她倾尽所有换来的婚礼。
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一场,以另一个女人的血色作为序幕,以她沦为全城谈资作为终章的,盛大荒唐剧。
她站在那里,穿着世界上最华丽的衣裳,却感觉像一丝不挂,承受着所有的目光。身体里的温度,正一点点,被抽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