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奶进门后只是看了一眼，手指着爸爸妈妈直哆嗦。
“我说了多少次囡囡那天跟我去培训班了，你们就是不信！”
“再怎么惩罚她，也不能这样对我的孙女啊！你们赔我孙女！”
她大口喘着气，再多一个字都没能骂出来。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奶奶平时最心疼囡囡了。
看见她气成这样，我赶紧冲下去想扶奶奶起来。
但是在场人来不及反应，全部都被眼前场景震慑住了。
刺鼻的焦糊味，黑炭般的尸块。
消毒柜无声立在原地，滴答滴答，流出尸水。
妈妈手颤颤巍巍伸进消毒柜想取出那条项链。
可光是靠近消毒柜，空气中传来的高温就将她手指烫出了一个水泡。
她攥着手指头，看着这个水泡嚎啕大哭。
光是靠近就这么烫，囡囡关在里面该有多痛啊。
我想要擦掉妈妈的眼泪，手却再次穿过她的身体。
爸爸妈妈哭喊着就要钻进消毒柜来陪我。
我挡在消毒柜前拼命摆手。
不要啊，爸爸妈妈。
囡囡舍不得爸爸妈妈这么痛。
囡囡好不容易憋住了声音，不让茜茜姐姐伤害到爸爸妈妈。
物业叔叔和邻居阿姨并没有阻拦。
他们似乎恨不得看爸爸妈妈立刻去死。
还好警察叔叔及时赶到，他们一起拦住爸爸妈妈。
警察叔叔把爸爸妈妈摁在客厅的位置上。
物业叔叔和邻居阿姨簇拥在门口，捂着鼻子忍不住朝里探头阴阳几句。
“我之前总看见许茜茜来囡囡家拿东西，还有好几次囡囡爸爸带着许茜茜出去吃儿童套餐。”
“这事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许茜茜是他们亲生的呢。”
“多好的孩子，每次看见我都会主动打招呼。就这样毁在这对父母手上了。”
警察叔叔戴上口罩皱眉看着现场，按道理说他们不能刺激家属情绪。
可一行人还是三番五次忍不住唏嘘。
“你们也太粗心大意了，这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亲生女儿关在消毒柜，却带着兄弟的孩子在游乐园…这事怎么说的过去。”
我跟在警察叔叔耳边替爸爸妈妈求情。
这不怪爸爸妈妈，是囡囡惹他们生气了。
爸爸手指掐进头发里，低声呜咽。
“囡囡昨天知道要去游乐园可开心了，一直给我捶背。”
“我们怎么能跟一个孩子赌气，她那么期待跟我们一起去游乐园。”
封锁现场后，警察叔叔停在消毒柜前，看着那个烧了半焦的凳子提问。
“这个凳子是你们搬过来的？”
爸爸妈妈同时顶着满脸泪痕抬头。
妈妈率先反应过来。
“不对，这是客厅的凳子，囡囡小时候的婴儿饭桌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茜茜姐姐！
她用凳子挡住了玻璃门！
我大声在厨房喊着，可惜没人能听见。
妈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东张西望。
“是许茜茜那个小贱人吗？就是她，我出门前看见她拖着凳子进厨房！”
“我要是跟过来看一眼，囡囡就不会锁在消毒柜里。”
妈妈悔恨不已，眼里充满了戾气。
恨不得当场找到许茜茜掐死她。
正在她四处寻找时。
许茜茜的声音突然从我的房间飘过来。
爸爸妈妈和警察叔叔冲进去，看见许茜茜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我的洋娃娃站在窗户边。
她面上满是眷念和不甘。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丢下我先走了？”
“囡囡死了，我还可以做你们的乖女儿。”
“不是你们说的，我比囡囡重要一万倍吗？”
你骗人！
我忍不住嘶吼。
在你来之前，爸爸妈妈对我最好了。
他们给我买最好看的裙子，为我做最好吃的蛋糕，一起送我上下学，睡前一起给我讲故事。
是你来了之后抢走了爸爸妈妈的爱！
是你欺骗了他们！
爸爸妈妈现在知道你是坏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可是茜茜姐姐一直看着爸爸。
“爸爸，你为什么要为囡囡哭鼻子呢？你根本就不爱她。”
我咬紧下唇，心却一抽一抽的痛。
最后决定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茜茜姐姐说奇怪的话。
三十层高楼，许茜茜的公主裙在风中摇曳。
爸爸神色慌张，双手在空中安抚。
“是，是。茜茜是爸爸妈妈最重要的宝宝，比囡囡重要一万倍。”
“茜茜，你先从上面下来，有什么事好好跟爸爸妈妈说。”
我呆愣在原地。
不可置信的看着爸爸。
为什么一涉及到茜茜姐姐的事情，爸爸就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明明感觉不到疼痛了，可窗外的大风似乎在我身上挂出千万个洞。
不知不觉中，眼泪浸湿整个脸庞。
可是爸爸..她害死了囡囡啊。
就算是这样，她也是你最疼爱最重要的宝宝吗？
“啪”
一道巴掌狠狠打在爸爸的脸上。
妈妈怒不可遏看着爸爸。
“姓徐的，你是眼睛瞎了还是狼心被狗吃了？就算她是你兄弟的女儿，你也不能这么糊涂啊！”
“那又怎么样！她就算从三十层跳下去囡囡也活不过来！”
“再说了，不是你说囡囡的布娃娃也在火灾现场吗？就算监控视频没有她，她肯定也参与了！”
这下不止是我。
妈妈也愣住了。
一向轻声细语的爸爸居然为了杀女凶手诬陷女儿，怒吼妈妈。
两人争执间。
茜茜姐姐忽然笑了，她丢下洋娃娃。
身体往后一仰，从三十层直直坠落下去。
05
茜茜姐姐不偏不倚摔在二十六层空调外机上，没死。
爸爸对着空中嘶吼的那声“茜茜”！
比发现失去我时还要痛心千千万万倍。
抢救室外，妈妈一脸狐疑看着爸爸。
“姓徐的，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茜茜是你兄弟的女儿吗？”
爸爸回避眼神，始终低着头。
护士姐姐走出来。
“孩子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谁是家属？”
爸爸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撸起袖子。
“我是孩子父亲，抽我的！”
空气瞬间静止。
妈妈反应过来后，“啪”又是一巴掌。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姓徐的，我就说为什么你对茜茜比对囡囡还上心。”
“衣服鞋子买双份，过年红包茜茜比囡囡还多一千，茜茜家里一出事你就迫不及待跳出来领养。”
“敢情茜茜是你跟兄弟女人偷情偷出来的！”
我越来越听不懂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只知道两个人吵架越来越厉害，妈妈也越来越难过。
爸爸似乎也不太在意囡囡死了的事情，他更爱茜茜姐姐。
我好想抱抱妈妈，可我只能在旁边着急的跺脚。
妈妈深呼一口气，拦在爸爸身前。
“我们没有办领养证。按照法律关系，你没有献血的义务。”
“要么让许茜茜那个小贱人去死，如果你执意要救她，我们离婚！”
爸爸痛不欲生，两头为难。
内心一凡挣扎下，他还是选择了茜茜姐姐。
“老婆，囡囡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
“我不奢求你再把茜茜当亲女儿看待，但茜茜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啪”妈妈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
但这次，这次却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妈妈手抖个不停。
“囡囡也是你女儿，她也是一条生命！”
我待在妈妈身边，用小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心。
妈妈，别难过了。
虽然，我也难过的快要没办法爱爸爸了。
爸爸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老婆。”
“护士，带我去给女儿献血吧。”
我飘进病房里，看见爸爸躺在病床上。
细长的管子插在他身上。
血液顺着管子涌出来再输进茜茜姐姐的身体里。
原来，茜茜姐姐也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吗？
难怪他那么偏袒茜茜姐姐。
爸爸最怕打针了，囡囡也很怕打针。
以前囡囡去打针一边哭一边往爸爸怀里钻，爸爸会让护士姐姐给他也打一针。
然后温柔笑着说。
“爸爸陪着囡囡一起打，我们一起当勇敢小飞侠。”
现在，爸爸也这样温柔的看着茜茜姐姐。
他目光洒在茜茜姐姐身上。
慈爱且疼惜，绵延且长久。
这样的目光，在我第一次走路那天也见过。
那天我蹒跚学步走向爸爸，他紧张的不敢呼吸。
直到我脚步落在他怀里。
爸爸才抱起我，用青涩胡渣扎在我脸上。
妈妈的哭声断断续续从病房外传来。
我缓缓飘走。
贴在妈妈脚边，贴紧再贴紧。
妈妈不哭了，妈妈还有囡囡。
06
妈妈从大房子里搬了出来，她搬进离原来家很远很远的一个小房间。
她没带多少自己的行李，反而把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和玩具都带走了。
到了新房子，妈妈一件一件摆出来。
等衣服全部摆满在阳光下，妈妈的泪也把自己的衣服浸湿了一遍又一遍。
她蹲在地上，抱着我的衣服不停地哭。
“囡囡，妈妈错了。”
“妈妈错的太离谱，你愿意原谅妈妈吗？下辈子你还愿意做妈妈的女儿吗？”
我像以前那样把脑袋凑到妈妈手心。
当然啦妈妈。
你上一辈子也是这样说的。
妈妈听不见我说话，就低头拿着彩色画笔画画。
我晃着脚在一旁看。
第一张是爸爸陪着妈妈去寺庙烧香。
听奶奶说，妈妈身体不好，为了生下我，她吃了很多药打了很多针。
每月十五还会跟爸爸一起去寺庙走九十九台阶，三步一拜，九步一跪求我降临在妈妈肚子里。
所以一出生，家里所有尖锐的家具都包住了海绵垫。
第二张是我拿着爸爸的工具刀坐在地上哭。
这是爸爸出差一周迟迟没有回家，我以为盒子怪物把爸爸关起来了。
于是找出爸爸的工具刀对着盒子一直捣鼓。
最后手被工具刀割出一个小口子，妈妈看见了一边笑一边给我贴创口贴。
爸爸知道后更是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家。
他带回了我最喜欢的娃娃，在熟睡的我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第三张是妈妈为了布娃娃谴责我不是个好宝宝。
我看了画才知道，原来妈妈训完之后也偷偷哭过一顿。
她跟爸爸说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就是这样被外婆送给了别人，可是现在自己变成了最讨厌的妈妈。
等她反应过来想找许茜茜拿回来时，许茜茜说已经弄丢了。
这件事我记得。
布娃娃送出第二天，许茜茜带着布娃娃来幼儿园炫耀。
她说我抢走了她的爸爸，她就抢走我的布娃娃。
那时的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争执之中，许茜茜双手用力推我在地。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我的爸爸也抢回来！”
“我告诉你！我才是徐家的小公主！”
我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无助的哭。
爸爸知道后，还不准我告诉妈妈。
妈妈画着画着，一滩血吐在画上。
我吓傻了，这才发现妈妈手边有一个药瓶，里面大半的药已经被妈妈吃下去了。
妈妈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囡囡，下辈子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也不配做妈妈。”
她手心不断摩挲着一岁生日时送我的那条镶钻项链。
我记得，那天妈妈骄傲的跟爸爸说。
“我闺女人生中第一个钻石，是我送的！”
我哭得乱七八糟，桌面也乱七八糟。
五颜六色的色彩在妈妈的抽搐下乱成一团，我着急的喊。
妈妈！囡囡没有怪妈妈！
妈妈会原谅囡囡，囡囡也会原谅妈妈！
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眼前的人渐渐停滞了呼吸。
爸爸，找爸爸。
我慌乱的在空中找寻。
医院病房里，爸爸守在茜茜姐姐身边喂水喂饭。
他动作轻的像在对待一件珍世稀宝。
可是茜茜姐姐好像很生气，她侧过头不肯吃爸爸送来的饭。
反而故意尿床或者抓起饭菜砸在爸爸身上。
我着急的在爸爸身边喊着。
爸爸！快去看看妈妈！
妈妈需要你！囡囡求求你了！
无助溢满了我的身躯，再大的声音对爸爸来说都只是一阵风吹过。
他此刻只认认真真听着医生说话。
医生说，茜茜姐姐是摔到脑子，傻了。
爸爸一脸绝望瘫在地上。
他还没回过神，奶奶推着轮椅过来，一拐杖敲在爸爸头上。
“混账东西，许茜茜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守着这个坏种过一辈子我没意见，但我只有囡囡一个孙女。”
“从此以后，你别进我徐家的门，对外也别说你是我儿子！”
爸爸整个人泄了气，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妈，茜茜现在只有我了。”
茜茜姐姐听完，一手抓起剩菜剩饭又朝着爸爸脸上丢过去。
“胡说胡说！”
看见爸爸狼狈地模样，茜茜姐姐在床上边蹦边鼓掌叫好。
等奶奶走后，茜茜姐姐又立刻冷下脸来盯着爸爸。
“爸爸，你爱茜茜吗？”
“爸爸，你不是说最爱我和我妈妈了吗？为什么要一直陪着囡囡和囡囡的妈妈？”
“爸爸，假爸爸打我好痛，他死掉了。”
爸爸被她问的浑身发毛，强撑出一副笑脸。
“茜茜，别闹了。”
茜茜姐姐忽地指着爸爸鼻子大笑。
“智障，白痴！哈哈哈哈哈～”
“囡囡的布娃娃是我故意找囡囡妈妈要的，我把假爸爸妈妈一起烧死，我把囡囡的布娃娃烧死，我烧死囡囡还要烧死你！”
爸爸看着茜茜，后退几步，脸色极为难看。
他自顾自摇着头喃喃道。
“我妈说的对，你是个恶种！”
茜茜姐姐没意识到爸爸眼神的变化。
“我还在幼儿园欺负囡囡，她头发上的口香糖是我粘的，她杯子里的口水是我吐的。”
“囡囡跟你一样是个蠢货，我说她要是跟爸爸妈妈告状就杀死她的爸爸妈妈，她就跟小狗狗一样乖。”
许茜茜的真正面目出现在眼前。
爸爸的眼神一下变得清醒狠厉起来。
他咬着后槽牙骂到“许茜茜，老子真不该救你醒来！”
话音刚落，爸爸刚才还在给茜茜姐姐喂饭的双手如蟒蛇般缠绕着她的脖子。
茜茜姐姐双眼瞪大，布满红血丝。
手在爸爸的臂膀上胡乱抓着。
“爸爸，我是茜茜啊…”
我第一次见爸爸这样，吓的连连后退。
病房杂乱成一片，门外的医生和护士姐姐破门而入。
可无论他们怎么拉扯，爸爸始终不愿意松手。
很快，茜茜姐姐停止了挣扎。
爸爸这才松手。
门外想起警鸣声，上次的警察叔叔又来了。
爸爸解脱般长呼了一口气，笑着跟警察叔叔们走了。
我缓缓跟在身后，看着爸爸的背影，看他就像一次次离开家门出去工作一样。
只是这次，爸爸不会再回来了。
走廊折角处，奶奶悄悄抹去眼泪。
轻声道了两句。
“也好，也好。”
我蹲在走廊上哭。
奶奶，妈妈走了，爸爸也走了。
这次，奶奶好像听见我说话似的。
她苍老的手摩挲着手心的精致袖珍小盒子。
慈爱的眼神散在盒中之物上。
盒子一打开，是我满月时剃的胎毛。
“囡囡，跟奶奶走吧。”
好。
我擦干眼泪，跟在奶奶身后。
我跟着奶奶去了出生的医院，满月办酒席的酒店，小时候最爱去的小卖部，幼儿园最温馨的教室，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大房子……
每到一个地方，奶奶就会拿精致袖珍小盒子，给认识我的人看我的胎毛。
她们低声交谈着。
“奶奶，这点小事当然可以了，囡囡这么好的孩子…”
“我们在新闻上看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好在囡囡爸爸掐死那个坏种后又自首了，囡囡泉下也算安心了…”
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然后她们折回自己的房间，用剪刀从自己的衣服上剪下一小块布。
奶奶捧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布回到老家。
暖光灯光下，她掏出老花眼镜和针线细细缝纫。
近百块碎步在奶奶手中变成一大块五颜六色的布。
又过了几天，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敲响了奶奶的房门。
他们毕恭毕敬的推奶奶到了一个墓园。
参观完整座墓园，奶奶选了一处开着小黄花的墓地。
“就这里吧，我孙女爱漂亮，能常常看花。”
我左观右赏，心中雀跃。
奶奶果然是最懂囡囡的！
确定位置后，黑衣叔叔们打开墓碑。
奶奶恋恋不舍最后看了一眼胎毛。
冥冥之中，我也感受到了奶奶的告别。
我缓缓贴近她，轻轻抚摸着她的白发。
谢谢你，奶奶。
囡囡爱你。
囡囡会再回来，给你捶捶背，当你的小尾巴。
一阵风抚过，奶奶看着我所在的方向。
“囡囡，想奶奶的时候，常来奶奶梦里看看奶奶。”
我鼻尖一酸，重重点头。
又一阵风袭来。
我的身体逐渐轻盈。
这次，真的要告别了。
奶奶，再见。
百布缝纫而成的布艺包裹着承载我胎毛的精致袖珍小盒子下了墓地。
奶奶手微微颤抖。
“好孩子，好囡囡，寻个好地方，睡个好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