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下午三点前，回到工厂，签订《员工职业行为责任承诺书》的，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
“三点钟不到的，全部按自动离职处理。我会立刻登报招人，顶替你们的岗位。”
“姜记不养闲人，更不养砸自己饭碗的白眼狼。”
群里死一样的寂静。
十几秒后，像是烧开的水，彻底炸了。
“什么？永辉不跟我们合作了？”
“王浩！你他妈不是说没事的吗！你害死我们了！”
“我的工作啊！我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啊！”
“操！我这就回厂里！谁也别拦着我！”
“不能没有工作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王浩彻底慌了，他疯狂地在群里@所有人。
“大家别信！这是我小姨在吓唬我们！她不敢把我们都开了！她没钱赔！”
“稳住！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这一次，没人再听他的了。
第一个站出来回复的，是张姨。
她在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和无限的愤怒。
“王浩你个小畜生！老娘不跟你发疯了！老娘我要工作！”
紧接着，她第一个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疯了一样往厂里跑。
5
不到半个小时，工厂门口乌泱泱全是人。
那些早上还在家响应罢工的员工，此刻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恐慌和后怕。
王浩想拦住一个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年轻同事。
“强子，你别去啊！我们再坚持一下……”
对方一把将他甩开，眼睛都红了。
“滚！王浩我告诉你，老子要是工作没了，我跟你没完！”
他又想去拉张姨的胳膊。
张姨回过身，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我撕了你的嘴！”
王浩彻底被孤立了。
他就那么一个人站在厂门口，眼睁睁看着那些昨天还把他奉为“英雄”的“支持者”们，像逃难一样，争先恐后地从他身边冲进工厂。
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我让人事部的同事把早就打印好的《员工职业行为责任承诺书》摆在了大会议室的长桌上。
承诺书的条款很严苛。
第一，禁止以任何形式、在任何平台造谣、传谣，损害公司声誉。
第二，禁止以任何理由泄露公司内部任何信息，包括生产、人事、客户资料。
第三，如有违反，公司有权无偿解雇，并保留追讨其对公司造成全部经济损失的法律权利。
员工们连看都没看。
一条长队从会议室门口排到了走廊尽头，每个人都抢着在承诺书的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再重重按上红色的手印。
那样子，像是在签一份能救命的契约。
张姨签完字，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莱莱，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先去干活。”
“能不能保住你们的饭碗，看你们今天的表现。”
她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快步走向车间。
下午三点差十分，除了王浩，所有人都签了字。
他被愤怒的员工们堵在厂门外，根本就进不来。
6
下午三点整。
我对门口的两个保安说：“去，把王浩『请』到我办公室来。”
几分钟后，失魂落魄的王浩被一左一右“架”了进来。
他头发乱了，衣服也皱了，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不知道被谁挠的。
我坐在办公桌后，示意保安关上门。
我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打开免提，拨通了我姐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我姐那熟悉的尖叫再次响起。
“姜莱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把我儿子怎么了？我告诉你……”
我平静地打断她。
“姐，我正式通知你一件事。”
“第一，王浩，你的儿子，通过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不实信息、恶意造谣、煽动工厂员工集体罢工等行为，直接导致我厂最大客户永辉超市暂停合作。”
“经过财务和律师的初步估算，此次事件给我工厂造成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将超过三百万人民币。”
“第二，根据工厂规定，及今天上午发布的最后通牒，王浩在下午三点前未返岗签署承诺书，已被视为自动离职。”
“第三，我已经正式委托律师，将以个人名义，起诉王浩。要求他个人，赔偿我工厂因此遭受的全部商业损失。法院的传票，明天会寄到你家。”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几秒钟后，一个惊慌的男声传来，是我姐夫抢过了电话。
“莱莱！莱莱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小浩他不懂事，他还是个孩子啊！我们替他给你道歉！三百万，怎么会这么多……”
我没理会他的求饶。
王浩在旁边，听到“三百万”和“起诉”这两个词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抱着我的办公桌腿，哭喊起来。
“小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告我！我没有三百万啊！”
我冷冷地对着电话那头的姐夫说：
“姐夫，他不是不懂事，他是坏。”
“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让他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要么，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7
当天晚上，我家门铃响了。
我姐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
我姐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姐夫一脸憔悴。
王浩躲在他们身后，不敢看我。
一进门，我还没开口，我姐夫就一脚踹在王浩的腿弯上，按着他的头，让他给我跪下。
“跪下！给你小姨磕头认错！”
王浩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对着我砰砰磕头。
“小姨，我错了，我猪狗不如，我是个混蛋！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姐也在旁边哭，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啪！啪！”
“都怪我！都怪我没教好他！莱莱，你看在我是你亲姐的份上，你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一出活灵活现的苦肉计。
我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一言不发。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演。
等他们哭也哭了，头也磕了，巴掌也扇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开了口。
“现在道歉，有用吗？”
“永辉的订单能自己飞回来吗？”
“全网骂我是黑心老板的帖子，能自动消失吗？”
我每问一句，他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姐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忙说：“莱莱，那你说，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不告小浩，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他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
“第一，王浩必须用他那个所谓的『网红』账号，发布一个道歉视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向我，向我们厂全体员工，公开道歉。”
“第二，”我伸出两根手指，“工厂这次的名誉损失费、员工的误工费、还有潜在的订单损失，我也不跟你们多要。先拿出十万块，作为第一笔赔偿。”
“这只是第一笔，后续永辉那边的合作能不能挽回，还要看情况再说。”
“这两条，你们做不到，那就什么都别说了，等法院传票吧。”
十万块。
我姐和我姐夫的脸色很难看。
但比起三百万的巨额赔偿和一场牢狱之灾，这已经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对视一眼，只能点头。
“我们给！我们给！”
8
第二天一早，王浩的抖音账号发布了一条全新的视频。
没有花哨的剪辑，没有悲情的音乐。
镜头里，就是他那张哭肿了的脸。
他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承认，之前所有的视频，都是他为了博眼球，为了当网红，自导自演，捏造出来的。
他承认爆单大礼包价值三千，承认所谓的“边角料”都是无稽之谈。
他承认是我收留他进厂，他却恩将仇报，煽动员工罢工。
最后，他对着镜头，向我，向所有员工，鞠躬道歉。
视频的最后，他附上了一张给我的公司账户转账十万块赔偿的截图。
这条视频，像一颗炸弹，在本地的社交圈里炸开。
舆论瞬间反转。
昨天还在骂我黑心资本家的网友，今天调转枪头，开始痛骂王浩是“白眼狼”、“当代农夫与蛇”。
#00后为当网红造谣小姨#的话题，迅速冲上了本地热搜榜第一。
我抓住这个时机，主动联系了之前要采访我的那位《今日关注》的记者。
“你好，我是姜莱。关于我工厂的『劳资纠纷』，我现在有时间，可以接受你们的采访。”
摄像机前，我没有卖惨，也没有指责谁。
我只是平静地讲述了我自己。
如何从一个菜市场卖猪肉的摊位开始，一刀一刀，一斤一斤，攒下第一笔钱。
如何租下这个小厂房，如何带着最早的十几个姐妹，没日没夜地灌香肠、做腊肉。
我向记者展示了过去五年，每年给员工发爆单大礼包的照片，厚厚的红包，还有一张我给张姨儿子凑结婚彩礼钱的转账记录。
最后，我对着镜头，诚恳地说：
“我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跟着我从一无所有打拼过来的家人。我从来没想过克扣她们什么，我只想我们这个大家庭，日子能越过越好。”
“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管理失误。我太重感情，反而忘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错了，我认。我会改。”
节目播出后，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不是谩骂，而是无数人发来的短信和微信，说“姜姐，支持你！”
甚至有人在网上问，我们厂现在还招不招人。
一场几乎让我万劫不复的公关危机，变成了一次最完美的正面宣传。
9
我把王浩的道歉视频链接，和我接受采访的节目报道，一起打包，发给了林总。
我附上了一段话：“林总，工厂内部问题已处理完毕，生产已恢复正常。希望能有机会，和您当面详谈一次。”
我盯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终于，林总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姜老板，视频和新闻我都看了。”
林总的语气，比昨天缓和了许多。
“处理得不错，有魄力，有手腕。”
我刚要松一口气，她的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光开除一个惹事的刺头，是不够的。”
“我要确保我的供应商，从根源上，是稳定、可靠、安全的。我要确保你的团队，从上到下，都有一套标准的、能抵抗风险的管理体系。”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下周一，我会带我的法务和品控团队，到你的工厂，进行一次全面的供应链安全考察。”
“从你们的员工合同，到车间的卫生标准，再到生产流程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要看。”
“希望你，和你的团队，做好准备。”
我明白，这名为考察，实为终极考验。
王浩闹事，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决定工厂生死的，是下周一的这场大考。
过不了这一关，永辉的合作，还是会丢。
挂了电话，我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召集所有员工，在车间开了现场会。
我把林总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
“下周一，是决定我们工厂生死的最后一天。”
“这次不是演习，也不是吓唬你们。林总的团队会带着放大镜来检查我们每一个角落。”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卫生、把品控、把流程，给我做到极致。”
“谁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一点纰漏，我们所有人，就一起打包回家。”
经历过一次失业危机后，所有员工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心。
这一次，没有抱怨，没有迟疑。
只有整齐划一、响亮的回答。
“是！姜总！”
10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工厂进入了“战备状态”。
我花重金请来了专业的企业管理顾问，连夜帮我们重新梳理了所有的生产流程和规章制度。
我把厚厚的制度手册发到每个人手上，要求全部背下来。
员工们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和积极。
张姨主动带头，成立了一个“卫生监督小队”，每天下班后，带着几个老员工，义务打扫车间。
她们拿着刷子和抹布，把车间的地面、墙壁、机器的每一个缝隙都擦洗得锃亮。
连角落里的地缝都用小刷子刷得干干净净。
以前那些对操作流程不屑一顾的年轻员工，现在人手一本操作手册，一有空就凑在一起互相提问，背得滚瓜烂熟。
周一早上，林总带着一个五人团队准时出现。
团队里的人个个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他们没有给我任何寒暄的机会，不听汇报，直接分头行动。
两个品控专家穿上无菌服，一头扎进生产车间，拿着手电筒和放大镜，检查生产线的每一个角落。
两个法务，直接进了会议室，要求查看我们所有员工的劳动合同，社保缴纳记录，以及新制定的所有规章制度。
剩下一个是林总的首席助理，全程跟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整个工厂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一个品控专家随机拦下了正在生产线上忙碌的张姨。
“你，停一下。”
张姨紧张地停下手中的活。
“背一下食品生产车间员工安全操作条例，第三章，第五条。”
张姨紧张得满头是汗，嘴唇都在哆嗦。
全车间的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用一种近乎小学生背课文的语调，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操作结束，必须切断电源，对设备进行清洁消毒，并做好记录。”
品控专家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下一个人。
张姨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另一边，会议室里，林总的法务团队，对我新制定的那份《员工职业行为责任承诺书》和与之配套的奖惩制度，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逐字逐句地研究，不时低声讨论。
一整天的考察，就在这种高压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11
考察结束，下午五点。
林总把我们所有人——我、管理顾问、还有几个车间主管，都召集到了会议室。
她和她的团队坐在长桌的一侧，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最终的审判。
林总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然后，她笑了。
“姜老板，恭喜你，和你的团队。”
“你们通过了永辉最高级别的A+级供应商资格测试。”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几个车间主管激动地抱在了一起，管理顾问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靠在椅子上，眼眶发热。
林总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她看着我，继续说：“一个有管理漏洞的企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企业的领导者在遇到问题时，只知道和稀泥，或者推卸责任。”
“你这次的处理方式，让我看到了你的底线和魄力。”
她坦言，王浩在网上第一次闹事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选择了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我会如何应对这场内部危机。
那封措辞严厉的“暂停合作”的邮件，是她对我下的最后通牒，也是一次故意的压力测试。
“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林总从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崭新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们永辉超市新开发的社区生鲜产品线，主打高品质的预制菜和熟食。”
“我决定，把这条产品线的独家代工合同，给你。”
“订单额，比你之前所有的订单加起来，再翻一倍。”
我看着那份厚厚的合同，看着上面那个天文数字般的订单金额，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身后，张姨和几个老员工代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聚在会议室门口。
她们听到了林总的话，喜极而泣，哭成了一片。
原来，林总给我的，不是一场审判。
而是一场，脱胎换骨的馈赠。
12
当晚，我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包了一个大厅，全厂庆功。
宴会上，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两个决定。
“第一，今年的爆单大礼包，不仅恢复，而且加码！从原来的三千，提升到五千！人人有份！”
全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我压了压手，继续说：“第二，从下个季度开始，厂里正式设立『金牌员工』奖，每个季度评选一次，奖金一万块现金！”
“我姜莱的工厂，以后只奖励肯奋斗、有贡献的人！不养闲人，更不养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掌声经久不息。
我看到员工们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算计，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干劲。
张姨代表老员工，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眼眶通红。
“莱莱，以前是张姨糊涂。以后，我们都听你的，你指东，我们绝不往西，好好干！”
我笑着跟她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林总也出席了晚宴，她走到我身边，向我举杯。
“危机是最好的筛选器。”她说，“它帮你筛掉了团队里的累赘，留下了真正的金子。恭喜你，姜老板，你有了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
我回敬她：“也谢谢你，林总。你给我上了我创业以来，最贵，也最值的一课。”
林总笑了笑，跟我轻轻碰杯，压低了声音说：
“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请的那位管理顾问，是我推荐的。”
我愣住了。
“我想看看，你究竟是只会扑火的消防员，还是一个懂得如何重建家园的设计师。”
“你做得很好。”
我们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我的工厂，我的人生，都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至于王浩，我后来听我姐夫哭着说，那十万块赔偿款，是我姐把自己的嫁妆首饰都卖了才凑齐的。
事后，他爸为了磨练他的“心性”，也为了让他远离网络，托关系把他送上了一艘远洋货轮，当实习水手去了。
听说那条航线要去南非，一个来回，至少三年都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