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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十年背着沉甸甸的麻袋推开家门时,一股混合着柴火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将他满身的寒气驱散了些许。

屋里点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李锦书正坐在炕沿边,就着灯光给七丫喂奶。几个大的丫头挤在炕梢,盖着那床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似乎已经睡了,但听到门响,好几个小脑袋都悄悄地从被窝里探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口。

杜十年反手关紧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他把麻袋放在外屋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锦书抬起头,目光落在那鼓鼓囊囊的麻袋上,又很快移开,继续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只是喂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杜十年没说什么,脱下挂着冰碴的破棉袄,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带着冰茬的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和手,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然后他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里面是温着的半锅苞米茬子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他皱了皱眉,没去动那粥。转身从麻袋里先拿出那窝用干草仔细包好的野鸭蛋,小心地放在灶台角落。然后又提出那只肥硕的野兔和那只羽毛鲜艳的野鸡。

当看到这两只猎物时,李锦书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些,连呼吸都滞了滞。炕梢那边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杜十年像是没看见她们的惊讶,自顾自地开始处理猎物。他找来一个破盆,将野鸡放进盆里,舀上热水烫毛。一时间,屋里弥漫开一股禽类特有的腥气,但在这腥气中,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实实在在的富足感。

拔毛,开膛,清洗。杜十年的动作麻利而专注。他把野鸡内脏也仔细清洗干净,和鸡肉分开。野兔则被他用柴刀剁成大小均匀的块状,同样清洗干净。

“烧火。”他对坐在炕沿的李锦书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

李锦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已经吃饱睡着的七丫轻轻放在炕上,用被子角盖好,然后默默走到灶坑前,蹲下身,拿起柴火,开始引火。

灶坑里的火“噼啪”地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有些憔悴却依旧清秀的侧脸。

杜十年将大部分野兔肉和切块的野鸡肉一起下了锅,加上水,又撒上一小把舍不得吃的粗盐。想了想,又把那几个野鸭蛋洗干净,在锅边磕开,一个个滑进翻滚的肉汤里。金黄的蛋液在乳白色的汤里迅速凝固,形成漂亮的蛋花。

他没有放什么复杂的调料,只有盐,但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野禽特有的鲜香,还是不可抑制地蒸腾起来,越来越霸道,几乎充满了这间低矮土屋的每一个角落。

这香味,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肠胃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炕梢那边,假装睡觉的丫头们再也装不下去了。

三丫第一个忍不住,吸着鼻子坐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娘……好香啊……”

五丫也跟着爬起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爹……是肉吗?” 她这声“爹”叫得极其微弱,带着试探和不确定。

大丫和二丫虽然没说话,但也都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冒着腾腾热气的铁锅,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杜十年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他拿起几个陶碗,用热水烫了烫。待锅里的肉炖得烂糊,蛋花完全凝固后,他先用勺子将那几个野鸭蛋捞出来,每个碗里放了一个。

然后,他舀起满满一勺带着肉块的浓汤,先是走到了李锦书面前。

李锦书正看着灶火发呆,直到一碗堆满了肉和蛋、冒着滚滚热气的汤递到她眼前,她才猛地回过神。

“你先吃。”杜十年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看着七丫,别凉了。”

李锦书看着眼前这碗她嫁到杜家以来,从未有过的、专属于她的,料如此之足的肉汤,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抬起头,看向杜十年。煤油灯下,他的脸膛被灶火映得有些发红,额角还有刚才忙碌时留下的汗渍,眼神沉静,却不再是以往那种让她心寒的麻木或暴躁。

她迟疑着,没有接。

“吃吧。”杜十年又把碗往前递了递,语气加重了些,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李锦书这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碗。温热的触感从粗陶碗壁传来,一直暖到了她冰凉的指尖。

杜十年不再看她,转身开始给孩子们盛汤。他给每个孩子的碗里,都舀了足够的肉块和汤,确保每个人都差不多。给最小的六丫盛时,他特意把肉撕得更碎一些,方便她吃。

“都过来,趁热吃。”杜十年把碗在炕沿上一字排开,对孩子们说道。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李锦书。

李锦书捧着那碗肉汤,感受着那真实的热度和香气,又看看孩子们渴望又怯生生的眼神,心里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点了点头:“吃吧。”

得了娘的准许,孩子们立刻像得到赦令的小兽,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爬下炕,捧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肉汤。

三丫性子最急,吹了两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兔肉,烫得直吸溜嘴,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唔……好香!爹,真好吃!”

五丫用小手抓起一块鸡肉,塞得小嘴鼓鼓囊囊,吃得满脸是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喊:“肉!是肉!真香!”

连一向沉默戒备的大丫,在喝下第一口热乎乎的汤后,也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着碗里的肉和蛋。

二丫则小心地先吃掉了那个野鸭蛋,蛋黄流心,让她幸福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最小的六丫被李锦书抱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撕碎的肉和汤,吃得咂咂作响。

杜十年自己最后才盛了一碗,他没有上炕,就坐在灶坑前的小凳子上,默默地吃着。他没有给自己留多少肉,多是些边角料和汤,但他吃得格外香甜。

他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满脸满足的样子,看着李锦书一边照顾六丫,一边小口喝着自己那碗汤时,脸上那复杂难言却又似乎柔和了些许的神情,觉得这碗简单的肉汤,胜过世间一切美味。

屋里只剩下孩子们咀嚼、喝汤的声音,以及灶坑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种久违的,近乎温馨的宁静氛围,悄然流淌。

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每一个碗都底朝天,连汤汁都被孩子们用苞米饼子蘸着吃得干干净净。

三丫拍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说:“爹,我吃饱了!明天还能吃肉吗?”

五丫也依偎到李锦书身边,小声说:“娘,肉真好吃……”

大丫和二丫虽然没说话,但收拾碗筷时,看向杜十年的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李锦书收拾着碗筷,动作比往常轻快了些。她看着孩子们脸上难得的红润和满足,又看看坐在灶坑前,身影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坚实的杜十年,心中那块冻结了多年的坚冰,在这一碗热汤,在这一室肉香,在孩子们满足的笑容里,终于发出了细微的、却清晰可闻的碎裂声。

也许……也许他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能持续多久,但至少此刻,这片刻的温暖和饱足,是真实存在的。

杜十年将孩子们的反应和李锦书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柴刀,继续打磨。他知道,路还很长,但这第一步,他迈得坚实。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屋内,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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