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洛洛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廊柱，那股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窜进四肢百骸。
男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形成一片无法挣脱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庭院里被无限放大。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侵略性，钻进她的鼻腔。
苏洛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胸腔，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
她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
任何谎言，在萧绝这样的人面前，都会被轻易撕碎。
“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她的心上。
苏洛lo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要将她所有的伪装都剥离开来。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爷，如果我说，我能做一些奇怪的梦，你信吗？”
萧绝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信。
苏洛洛心里很清楚。
这个答案太过荒诞，换作是她，她也不会信。
可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解释。
一个最荒诞，却也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她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衣襟上用金线绣出的云纹，继续说下去。
“不是每天都能梦到，很偶尔。梦里的东西，也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诉说一个属于别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像太后的腿疾，我曾断断续续地梦到过，一个雨天，一个摔倒的老人，还有一方很旧的药膏。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进了宫，看见太后的情形，才把它们联系起来。”
“还有这次的冰雹。”
她顿了顿，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开口。
“我也梦到了。很模糊，只看到天降硬物，田地里一片狼藉，很多人没有饭吃。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菜，会变得很重要。”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
该说的，她都说了。
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
廊下的风不知何时大了些，吹得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让男人的脸庞显得越发晦暗不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沉默，是比质问更可怕的凌迟。
苏洛洛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问：“所以，你花了五万两，就是为了赌一个时灵时不灵的梦？”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洛洛的心却猛地向下一沉。
她知道，他还是不信。或者说，他没有完全信。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蓄满了水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委屈。
“不然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
“王爷觉得，我还能是什么？是哪个国家派来的探子，还是能掐会算的神仙？”
“这种事情，我说出去，谁会信？他们只会把我当成妖孽，绑在架子上活活烧死！我本想把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死也不说！”
“可我不想死！我嫁进王府，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您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我不甘心！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在王府里求得一席之地，想证明我苏洛洛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废物！”
“那五万两，是我全部的嫁妆！我是在赌！我赌我的梦是真的，也赌王爷您，会因为这件事，高看我一眼！”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滴泪，像滚烫的油，滴在了萧绝的心上。
他看着她。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小脸。
她的话，漏洞百出。
可她的眼神，她的情绪，却又那么真实。
真实到让他那颗早已坚硬如铁的心，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个身怀异能，却因此备受困扰，活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可怜的女人。
这个形象，远比一个心机深沉，算无遗策的阴谋家，要合理得多。
也……安全得多。
萧绝的眼神，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那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散去。
他缓缓抬起手。
苏洛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以为他要动手。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那滴泪痕拭去。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苏洛洛浑身一僵，猛地睁开了眼。
男人依旧困着她，但距离却又拉开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
“这个秘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除了我，不准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洛洛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回了原处。
她知道，她赌赢了。
他信了。
至少，是暂时信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住了？”他又问了一遍。
“记住了。”她小声回答。
庭院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气氛却不再那么紧绷。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像月光下的藤蔓，无声地缠绕。
萧绝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那一点凉意，却仿佛带着一股电流，让苏洛洛的皮肤阵阵发麻。
她有些不自在地想偏过头。
他却忽然俯下身。
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喷洒在她的耳廓上，激起她一阵战栗。
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沙哑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你，有没有梦到过……”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很满意她的僵硬。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问。
“关于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