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
苏无名凝声一喝。
长安县捕手老贾和老罗同时抛出手中哀家梨。
哀家梨是长安特产，个头较大。
二人臂力尚可，两只梨飞速斜直攀升。
最高点离地已是二丈有余。
一众捕手包括苏无名视线追着二梨，都以为裴安会在此刻动手。
三十步外，裴安岿然不动。
他一手持弓，一手搭在腰后箭筒，凝神聚力，平缓呼吸。
在二梨飞速滑落，离地七八尺时…
“嗖！”
“嗖！”
“哚！”
“哚！”
众人视线压根来不及追。
耳边迅速响起两波响动。
有人尚迷糊之际，有人已经发现，箭靶上，两根箭正中靶心，也穿过两只梨！
“这…”
“郎君好箭术！”
“实非常人也！”
“…”
须臾死寂后是止不住的惊叹！
寻常人或不知，这群捕手如何不明白？
长安县廨的演武场不大，练习弓射，最远不过三十步。
三十步射中箭靶，不算什么难事；射中靶心，大家伙会称赞一句‘好箭术’。
似裴安这般，不提前预瞄，在瞬息之间张弓搭箭，射穿两只哀家梨，更射中靶心。
神乎其技！
“好好！”
苏无名连连鼓掌，朝裴安靠过去。
裴安这一手，太惊艳了！
“无恙，你之弓射，颇有乃祖风范！”
苏无名双眼都亮了几度。
“些许微末伎俩，当不得如此夸耀。”
裴安摆手道。
一同围过来的老贾、老罗、老刘闻言不由好奇。
“郎君裴姓，莫不是出身河东裴氏？”
“世家大族子弟，果然不凡！”
老罗和老刘已然吹捧起来。
“不敢当。”裴安略拱手，道，“安确是河东裴氏。”
苏无名接上他的话，“无恙外祖祖上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鄂国公。”
众捕手肃容。
“原是鄂国公后人！”
“郎君之箭术直追飞将军！”
“…”
又一通吹捧。
吹捧归吹捧，此时这一众捕手再看裴安，心中信服。
难怪敢直言与苏县尉一同去那鬼市。
“无恙，这弓可还顺手？若不顺手，我可签条，让老罗再领你去武库挑选。”
待众捕手热情稍退，苏无名问向裴安。
裴安勾了勾弓弦。
这弓一石又半。
制作弓身用的是上好的桑拓木。
弓弦也是上好牛筋制成。
应付许多场景都绰绰有余。
不过裴安有轻微的火力不足恐惧症。
“也好。”
……
裴安挑选了一张两石弓，十支木箭、三十支钢簇箭。
给老贾三人看得直咋舌。
知道的是知晓裴安是去鬼市搜罗线索。
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安是要捕贼剿匪呢。
“有备无患嘛。”
对上三人的目光，裴安笑笑。
“郎君所言甚是，只是郎君，鬼市凶险不在人之恶，你…定要当心。”
“是啊，前任武县尉曾多次领我等去鬼市缉凶，击杀好些亡命之徒，可回来后不久，武县尉跟着了魔一样，最终…竟溺死在寓所池塘。”
“那池塘并无多少淤泥，深浅将将过膝，如何能溺亡？定是…定是…”
“老罗！”
老贾及时喝止，又对裴安拱手道，“武县尉死得蹊跷，兄弟们心中惶惶，老罗胡言乱语，郎君万勿当真。”
“无妨。”
裴安用撒袋将弓包裹，系在腰间，又道，“不说这个，安有一事想麻烦三位兄弟。”
“郎君但有吩咐只管言语。”
“我等若能帮上忙，定不遗余力。”
“是是，除了去鬼市。”
“老刘！”
老贾和老罗瞪向老刘。
老刘尴尬地挠了挠头。
裴安笑了笑，直奔主题，“三位可知明威将军萧伯昭？”
“明威将军？”
“郎君，这等大人物，我等只闻其名，别的…无从了解。”
老贾和老罗纷纷摇头。
老刘却神气起来，“郎君，我倒略知一二。”
“哦？”裴安拱手，“请刘兄赐教。”
老刘看了老贾和老罗一眼，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老贾和老罗都知道，我这人平日好去勾栏听个曲，我曾听人说起这明威将军萧伯昭。”
“数月前，此人面圣，领兵西征，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想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般做派，流连酒肆勾栏，听说一晚点了十个歌姬，那可是平康坊啊，让我去一次也…”
“咳.”
老贾及时打断。
老刘回过神，又嘿嘿一笑，“郎君，我知道的就这些。”
裴安微微点头，从腰间钱袋数出一小串钱，约摸三四十个，递给老刘，“劳刘兄辛苦，再帮着搜罗些此人信息。”
望着裴安手中的钱，老刘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
“总不好叫刘兄白跑一趟。”裴安将钱往前递了递，又看向老贾和老罗，“贾兄和罗兄若有所得，安亦有感谢。”
老贾、老罗听得心头一热。
三人换了个眼神。
“郎君，那我便厚颜收下了。”
“诶，应该的。”
……
鬼市
“站住！”
“偷鸡贼！”
“抓住偷鸡贼！”
“…”
本就昏暗的环境，因这场追赶更闹哄哄。
苏无名和老仆苏谦并未乔装。
裴安披了蓑衣，戴了斗笠，蒙了口鼻。
“无恙，鬼市危机隐伏，不可逗留，此来鬼市，所求为二。”
“我与谦叔去寻那阴十郎，你可有胆量，寻一寻此物线索？”
说着，苏无名从怀中摸出一块红布，道，“你且闻闻。”
裴安接过红布，用另一只手在红布上微微扇动，将气味扇入鼻腔。
“此香浓郁奇特，可保尸身数日不腐，我在西市问过一圈，也未寻到香料的线索，或许未必是香料，药材也有可能。”
苏无名声音低沉，推测了番，又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地凶险，定要处处当心，若觉察不对，当果断离开，若贼人势大，射杀一二以示警戒也自无不可。”
“无恙，线索次之，你之安危要紧，一个时辰后，无论有无收获，你我在此处汇合。”
“了然。”
裴安点头离开。
“县尉，郎君年纪轻轻，又是裴侍郎所托，怎好放他一人独闯这鬼市？”
苏谦道。
苏无名目光追向那道挺拔的背影，“以无恙之武力、武备，寻常宵小犯其不得。”
“我与之接触不过短短二日，却看出他性情中那份沉稳，不似鲁莽之辈。”
“裴侍郎将其放在我身边，未必没有历练之意。”
“谦叔，多言无益，你我当速速寻得这阴十郎。”
……
少时
鬼市，路边一处药铺
“保尸身不腐？这…”
破衣烂衫，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的掌柜言语迟疑间，偷偷地打量裴安。
斗笠下那双眸子沉敛，滴水不漏。
腰间蓑衣后鼓鼓囊囊，怕是什么刀剑之类的。
掌柜一时吃不准，陪笑两声道，“小店并无客官所求之物，客官不妨去别处看看。”
“掌柜可知鬼市有什么医师？”裴安问道。
“那得看客官所求为何？若欲改头换面，可寻百变郎君，若欲消解心中苦乏，可寻阴十郎，若是欢愉之时有心无力，也有宫廷秘药传人，至于其他医师…”
“偷鸡贼！”
“抓住那偷鸡贼！”
“偷鸡贼！我要剁其手！”
“…”
不远处又闹哄哄一阵。
掌柜嗤嗤发笑，收回目光，落到裴安身上，念头一转，道，“喏，那偷鸡贼也是医师。”
费鸡师会医术，鬼市中人皆知，但都以为费鸡师只会点皮毛。
此刻被人追赶喊打，这药铺掌柜仍推给裴安。
显然使了坏心眼。
裴安起步离开。
“诶，客…小子！问话也须付钱！”
掌柜立时变脸。
他话音才落，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钱在空中旋转着飞向他。
“嘿嘿嘿，客官，下回这活儿还找我，我鬼市通！”
裴安望了望方位，加快脚步，不过少许，他便堵在那‘偷鸡贼’前方。
“让！让…”
此刻，‘偷鸡贼’已然有气无力，脚步颠倒。
后方追他的几人，在他十步开外，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把年纪，腿脚倒利索得很。
裴安笑笑，伸手，一把将其拿住。
“诶哟，你，你意欲何为…”
这一下，那几人追上来。
领头的一脸横肉，手持一把剁刀。
见裴安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烤鸡铺掌柜并不以为这人是帮他捉偷鸡贼的，稍平息喘息，他道，“你是何人？”
“烤鸡多少一只？”裴安反问。
烤鸡铺掌柜下意识地回道，“四十钱。”
反应过来，又横声道，“你问这作甚？”
“他偷了几只？”裴安继续反问。
烤鸡铺掌柜又下意识地回道，“一只。”
后面小弟都傻了。
眼下到底是哪个在掌控局势？
烤鸡铺掌柜又反应过来，顿时怒上眉梢。
却听裴安道，“他的烤鸡钱，我给了，再挑一只好的，剁好包好，待会儿我去取，鸡若不好，砸了你铺子。”
“你说什…”
烤鸡铺掌柜夹杂怒火的话随一串钱飞来，重新咽回肚子。
他利落地接过那串钱，一脸横肉堆出笑容，“客官放心，我家的烤鸡若不好吃，这偷鸡贼怎会惦记？我这便回去为客官挑选。”
他说话间，裴安已拉着劫后逃生、浑身瘫软的‘偷鸡贼’往一旁巷子去。
“大哥，真要给这人选烤鸡啊。”
“昧了这钱算了。”
“放屁！我开门做生意，在这鬼市之中，大小也是个招牌，再说，你看这强人，是个好相与的？招惹无益。”
“还得是大哥。”
“…”
这边
四下无人的巷子，身前高大的身影，费费鸡师心中打鼓。
“不知高人…”
“无须多言，我救你，是有事要你相助，你若不愿，我即可将你丢给方才那伙人，他们可惦记你的手呢。”
说罢，裴安从腰间拿出那块红布。
浓郁特殊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昏暗中，费鸡师脸色一变，才恢复点气力，腿肚子当即就软了，“鬼！你是鬼！”
裴安当即收起红布，一手提起费鸡师，往外头去。
费鸡师懵神之际，已然瞧见烤鸡铺那伙人的背影。
他额头冒出一层汗。
“等，等等，高人有什么要问的？”
说话间，他努力地赖下屁股，试图减缓速度。
裴安重新将其提溜回巷子，递出红布，问道，“此香你可知？”
“返魂香，这是返魂香。”费鸡师脱口而出。
“很好。”裴安点头，道，“再答一问，我送你一只烤鸡。”
费鸡师唾液开始分泌，他咽了咽口水。
“咕噜～”
肚子联动地叫了一声，他老脸一红。
面具下，裴安嘴角勾了勾，“此香主材是何？”
“虞美人，此花难得，鬼市中也难寻，长安西市暑康元礼后院倒种了一些。”
美食给人动力。
费鸡师交代得相当详细。
“你怎么如此清楚？”裴安笑了笑，道。
费鸡师期待的神色一褪，“诶，你…”
“放心，我言出必践，绝不食言。”裴安拦下他的话，又道，“你可知阴十郎所在？我须去一趟，你若帮我指路，我再送你一只烤鸡。”
“阴十郎！”费鸡师眼中暗暗恐惧，下意识要拒绝，思忖有三，向裴安确认道，“只指路？”
“只指路。”
“好，我便陪你走一段。”
二人走出巷子。
“高人，我姓费，鬼市中人皆唤我鸡师，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很爱吃鸡？”
“让高人见笑，我独好这一口。”
“我姓裴，单名安。”
“裴郎君寻那阴十郎，莫不是要买长安红茶？”
“…”
……
阴十郎居
“裴郎君，这便是那阴十郎所在。”
二人停步台阶前，费鸡师介绍道。
裴安目光扫过两旁幌布，还有那两座三丈有余的鬼怪石像。
“裴郎君，我在外等…”
“吼～！”
一声虎啸将费鸡师的话打断。
刹那间激活他人类骨子里对猛兽的畏惧，使之僵直在原地。
“虎！老虎！”
费鸡师这会儿不咋呼了，声音打颤还带哭腔。
“中郎将，你愣着干什么？持刀杀虎啊！”
“范阳卢氏，五百年来的天下名族！”
“卢凌风！你真给祖上丢脸！”
他话方落，从屋内传出苏无名的嘶吼。
裴安迅速上前，几个大步登上台阶。
只见一只体型远超寻常老虎的巨虎，背对他，正欲对内里窗户前一人动手。
那人戴幞头，黑色交领窄袖长袍，手持横刀。
裴安撩起蓑衣，解开撒袋，拨开箭筒，张弓搭箭，抬手便射！
“躲开！”
声与箭同出！
“吼…”
“哚！”
巨虎这声吼叫止于半路！
钢簇箭穿过其身躯，钉于一根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