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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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伏后的傍晚,空气像浸在热水里,黏糊糊地裹着人。便利店的吊扇转得嗡嗡响,王哥把冰柜里最后半块西瓜切了,红瓤上嵌着黑籽,凉丝丝的甜气漫开来。林雾趴在柜台上,对着画纸发呆,笔尖悬了半天,没落下一笔——她想画张纳凉晚会的海报,社区让她负责,可脑子里乱糟糟的,总抓不住夏天最鲜活的样子。

“愁啥呢?”黄毛叼着根冰棒凑过来,冰棒水顺着下巴滴到T恤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纳凉晚会不就是吃的、玩的、唱的?画点西瓜、彩灯、老太太跳舞不就完了?”

林雾用笔杆敲他手背:“就你懂。”话虽这么说,视线却落在窗外——梧桐树叶被晒得打蔫,巷口的修鞋摊支起小马扎,张大爷正摇着蒲扇跟人唠嗑,蒲扇上“劳动最光荣”的字迹褪得只剩个轮廓。她忽然觉得,黄毛说的也没错,夏天的魂,本就藏在这些乱糟糟的烟火气里。

正琢磨着,张奶奶挎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绿豆糕,油布裹着,还冒着热气。“小林,歇会儿,尝尝奶奶做的绿豆糕。”老太太把糕点往桌上一放,蒲扇往腰后一别,就去瞅林雾的画纸,“哟,这海报还没动笔呢?”

“奶奶,我总觉得差点意思。”林雾捏起块绿豆糕,甜丝丝的豆沙混着薄荷香,凉得舌尖发颤,“想画得热闹点,又怕太乱。”

张奶奶拿起她的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月亮:“你看这天,月亮一出来,啥乱劲都成了趣。就画咱巷子里的人呗——你王哥搬西瓜的样,黄毛抢冰棍的傻气,强子蹲在汽修厂门口擦扳手的认真劲儿,还有我们这帮老太太跳广场舞,踩不准拍子还瞎乐的样……”

铅笔在纸上留下浅淡的划痕,像串钥匙,突然打开了林雾心里的门。她猛地抓起笔,手腕一转,先画了便利店门口的长桌,桌上堆着切开的西瓜、玻璃罐里的酸梅汤,还有张奶奶的绿豆糕,油布的褶皱都画得清清楚楚。

“对喽,就这么画。”张奶奶拍着大腿笑,“我去叫老姐妹们来当模特,让她们给你摆个最精神的姿势。”

没等林雾拦,老太太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王哥从仓库里搬来箱冰汽水,拉开拉环,滋啦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张奶奶说得对,画你最熟的东西,准没错。”他把汽水推给林雾,“我年轻时画素描,总爱画街角的修鞋摊,老头补鞋时眯着眼的样子,针穿过皮革的弧度,比课本上的石膏像有意思多了。”

林雾咬着吸管点头,目光落在王哥手背上——他搬冰汽水时,手腕内侧的青筋微微鼓着,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去年冬天搬货时被木箱蹭的。她忽然想,该把这道疤也画进海报里,藏在递西瓜的手背上,像枚不起眼的勋章。

傍晚六点,巷子里渐渐活泛起来。张奶奶真把广场舞队的老姐妹都带来了,穿得花红柳绿,手里挥着红绸扇,站在便利店门口排练。李奶奶的扇子总甩到旁边赵奶奶的胳膊,俩老太太拌着嘴笑,皱纹里都盛着光。黄毛不知从哪儿翻出串彩灯,缠在梧桐树枝上,通了电,红的绿的光在叶缝里跳,像撒了把星星。

强哥是踩着下班的点来的,工装服上还沾着机油,手里却捧着卷牛皮纸。“雾姐,我听张奶奶说你缺画海报的纸,这是汽修厂新到的包装纸,厚实,颜色也正。”他把纸往柜台上一放,耳根红了,“我……我还能帮你搭个画架不?院里的竹竿结实。”

林雾看着那卷牛皮纸,米黄色的,带着淡淡的纸浆香,比她买的画纸质朴多了。“强哥,你咋啥都知道?”

“黄毛说的。”强哥挠挠头,视线落在画了一半的海报上,突然指着角落里的空位,“这儿能画个修鞋摊不?张大爷总说,他年轻时在这儿修过三八大盖的鞋带,特光荣。”

林雾愣了愣,随即笑了。她真的在角落添了个修鞋摊,画里的张大爷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锥子,鞋楦上摆着只解放鞋,鞋帮上还别着朵小雏菊——那是早上张大爷给巷口的小姑娘修鞋时,人家硬塞给他的。

天擦黑时,王哥支起了长桌,把冰好的西瓜、酸梅汤都摆出来。张奶奶带着老姐妹跳完舞,就围过来抢西瓜,李奶奶牙口不好,王哥特意给她挑了块没籽的,用勺子挖着吃。黄毛举着瓶橘子汽水,跟强哥碰瓶,汽水沫溅到强哥的工装服上,他也不恼,反而笑着往黄毛脸上抹了把西瓜汁。

林雾坐在画架前,借着便利店的灯光继续画。笔尖在牛皮纸上沙沙响,把跳跃的彩灯画成流动的光带,把老人们的笑纹画成弯弯的月牙,把王哥递西瓜时扬起的手腕、强哥擦汗时蹭到机油的脖颈、黄毛被抹了西瓜汁的鼻尖,都一一收进画里。

“小林,歇会儿吃块瓜!”张奶奶冲她喊,手里举着块红瓤西瓜,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林雾抬头,恰好看见王哥接过张奶奶手里的瓜,用纸巾擦了擦她的手指,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槐花香,吹得彩灯轻轻晃,也吹得林雾心里软软的。她忽然在海报最中间添了笔——画了只手,握着支画笔,笔尖正往牛皮纸上落,而那只手的手腕内侧,有块浅浅的疤,像颗刚冒头的芽。

后半夜,纳凉晚会的海报终于画完了。林雾把它贴在社区公告栏上,米黄色的牛皮纸在路灯下泛着暖光,画里的人和事,都是巷子里最寻常的模样,却看得人心里发烫。张奶奶牵着李奶奶的手,指着画里的自己笑;黄毛站在海报前,数着自己被画了几个傻样;强哥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对着海报拍了张照,设成了屏保。

王哥递给林雾块冰镇绿豆糕,俩人并肩站在公告栏前,看着晚归的人在海报前驻足,笑着指指点点。“画得真好。”王哥的声音混着晚风,轻轻的,“比我年轻时画的修鞋摊,多了点热乎气。”

林雾咬着绿豆糕,甜凉的味道漫到心里。她想起第一次来便利店时,觉得这里的冬天又冷又硬,可现在才发现,那些藏在冰棱后的关心、融雪时的等待、夏日里的蝉鸣和欢笑,早把日子熬成了温吞的甜。就像这张海报,没什么华丽的技法,却装着一整个夏天的暖,和一群人凑在一起的,热热闹闹的人间。

夜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张画鼓掌。林雾看着画里那只握笔的手,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她要画的还有很多——画秋天落在便利店门口的银杏叶,画冬天张奶奶纳鞋底时的线团,画所有人眼里的光,和藏在时光里,慢慢酿成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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