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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铜钥匙在掌心焐了整夜,齿痕里的血渍早已干透,变成深褐色的印记,像块长在皮肤上的锈斑。陆衍推开账房木门时,门轴发出的 “吱呀” 声里混着细碎的摩擦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木头里慢慢抠挖。

“陆少爷怎么来了?” 周先生从堆积如山的账本后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双浑浊的眼睛。他指间的狼毫笔刚蘸了墨,滴在泛黄的账页上,晕开的墨团竟慢慢凝成个 “7” 字,边缘还泛着青灰色的光。

账房里弥漫着陈年账簿特有的霉味,混着淡淡的硫磺气 —— 和契约堂门缝里飘出的味道一模一样。陆衍扫过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凌晨三点,钟摆上缠着几缕黑色丝线,与留声机唱盘里的是同一种东西。

“母亲说,1905 年的账在您这儿。” 陆衍将铜钥匙放在紫檀木账台上,钥匙与桌面碰撞的瞬间,桌角的黄铜算盘突然 “噼啪” 响了一声,算珠自顾自地往上蹦,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

周先生的脸色猛地一沉,手忙脚乱地去捂算盘,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片青灰色的印记。那印记形状极不规则,像是被水泡涨的苔藓,又像是煤矿巷道里常年不见光的岩壁 —— 陆衍突然想起母亲小臂内侧的同款印记,想起留声机喇叭里缠的黑色丝线,胃里一阵翻涌。

“老东西不听话了。” 周先生干笑两声,用袖口擦拭算珠,却越擦越亮。陆衍凑近看,那些算珠的内侧竟布满细小的齿印,深浅不一,像是被人用牙一颗颗啃过。最中间的 “7” 位算珠尤其明显,齿痕里嵌着些暗红色的渣子,和铜钥匙齿印里的血渍是同一种颜色。

算盘又 “噼啪” 响了起来,算珠飞速滑动,归位后竟拼成个歪斜的 “7” 字。更诡异的是,每个算珠的阴影里都浮出张模糊的人脸,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呼喊。陆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七张脸,眼睛的位置都空着,黑洞洞的对着他。

“光绪三十一年也这样过。” 周先生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那年矿上塌了七号井,三百多个矿工……” 他话没说完,突然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声,正好和算盘的 “噼啪” 声重合,听得人头皮发麻。

陆衍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皮柜上,柜门上挂着把铜锁,锁芯里缠着几缕黑色丝线。他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商业通论》,第 7 页被折了角,父亲的字迹里藏着 “账房藏着 1905 年的债”。

“那柜子里是什么?”

周先生的肩膀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似的。“没、没什么,” 他慌忙用账本挡住铁皮柜,“都是些宣统年间的旧账,早没用了。”

他的手指在账本上胡乱摩挲,指尖沾着的墨汁蹭在 “光绪三十一年” 的字样上,竟晕开片暗红色,像血渗进纸里。陆衍注意到,那账本的封皮已经磨得发亮,边缘却沾着些黑色粉末,捻起来闻,有股熟悉的页岩味 —— 和留声机里抖落的渣子一模一样。

算盘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算珠 “叮叮当当” 地撞在框架上,像是有人在里面拼命挣扎。陆衍伸手去按住算盘,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铜框,整个人突然一阵眩晕,左耳钻进阵嘈杂的声响 —— 有矿工的号子声,有矿车碾压铁轨的轰鸣,还有无数人在黑暗里咳嗽的声音,最后都汇成句吴语:“血债要还……”

“少爷!” 周先生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冷汗混着墨汁,在陆衍袖口印出个青灰色的手印,“这算盘邪性得很,1905 年之后就没安生过。” 他往铁皮柜瞥了眼,喉结剧烈滚动,“当年您太爷爷就是用它算的矿工工钱,算到第七个的时候,井就塌了……”

陆衍甩开他的手,袖口的青灰色手印像块烙铁,烫得皮肤发疼。他冲到铁皮柜前,铜锁上的黑色丝线突然活了似的,顺着手指往上爬,在手腕上勒出红痕,形状像极了煤矿井架的钢缆。

“别碰!” 周先生尖叫着扑过来,怀里的账本散落一地,其中本翻开的账页上,“王阿牛” 三个字被红笔划了圈,旁边用小字记着 “七月初七,矿难”。陆衍捡起那账本,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蓝布,上面绣着的 “赵” 字已经褪色,边缘却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没洗干净的血。

算盘的响声突然停了,整个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陆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来回撞,撞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那些灰尘落在算盘上,竟慢慢聚成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褪色的矿工服,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覆盖着青灰色的苔藓。

“地脉在数人数呢。” 周先生瘫坐在地上,手指着算盘上的 “7” 字,“当年死了三百零七个人,第七个是赵老四的弟弟……” 他突然捂住嘴,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衍左胸的位置,瞳孔里映出团青灰色的光。

陆衍低头看了眼,羊毛衫下的青斑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透过布料都能感觉到热度。他想起妹妹后颈的青斑,想起母亲小臂上的印记,想起周先生袖口露出的颜色 —— 这些青灰色的印记,像个无声的符号,在陆家人和账房先生身上传递着什么。

铁皮柜突然 “哐当” 响了一声,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撞门。陆衍回头望去,锁芯里的黑色丝线正慢慢收紧,将铜锁勒出道深痕,渗出些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账房的景象,是片漆黑的矿井,无数顶安全帽在黑暗里晃动,帽檐的矿灯连成串,像条发光的蜈蚣往深处爬。

“钥匙……” 周先生突然抓住陆衍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您手里的钥匙,能开七号井的锁……” 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1905 年,您太爷爷就是用它锁的井门,三百多个人…… 都在里面……”

算盘又开始响了,这次的声音格外急促,像是在倒计时。陆衍抓起铜钥匙,冲向铁皮柜,钥匙插进锁芯的瞬间,整间账房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账簿从架子上纷纷掉落,页角的 “7” 字在地上连成串,像条蜿蜒的蛇。

“别开!” 周先生的惨叫声里混着无数细碎的呼喊,像是有三百多个人在同时说话。陆衍转动钥匙,锁芯 “咔嗒” 一声弹开的瞬间,股浓烈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比契约堂的味道浓十倍,像是有人把整座煤矿的硫磺都倒进了这铁皮柜。

柜子里整齐地码着七本黑色封皮的账册,每本的封面上都用朱砂写着 “1905”。陆衍抽出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三百多个矿工穿着统一的制服,站在煤矿井口前,第七排左数第七个的男人缺了半只左耳,胸前别着块玉佩,形状和自己的半块一模一样。

照片下方用毛笔写着行小字:“陆松年亲启,赵老四监工。”

算盘的响声突然停了,账房里只剩下周先生粗重的喘息声。陆衍抬头看向窗外,石榴树的枝条正往账房这边伸,七个青果在风里轻轻晃动,果皮上的人脸轮廓越来越清晰,眼睛的位置渗出暗红色的汁液,顺着枝条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都穿着矿工服,手里举着镐头,正往账房里看。

陆衍握紧那本黑色账册,纸页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和铜钥匙的齿痕重叠在一起。他忽然明白,1905 年的债不只是数字,是三百零七条人命,是赵老四弟弟的血,是陆松年锁上的井门,是周先生算珠上的齿印,是母亲隐瞒的秘密,是自己左胸发烫的青斑。

周先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嘴角挂着白沫,手里还攥着那把狼毫笔,笔尖在地上划出串歪歪扭扭的 “7” 字。陆衍将黑色账册塞进怀里,转身走出账房,铜钥匙在口袋里硌得慌,像是在提醒他,这只是揭开秘密的第一把钥匙。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打在青石板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追赶。陆衍回头望了眼账房,那黄铜算盘的阴影里,七张人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去找周先生不是结束,是另一个开始。那些藏在账册里的名字,那些刻在算珠上的齿印,那些青灰色的印记,都在等着他去一一解开。而那个无处不在的 “7” 字,像道催命符,正一步步收紧套在陆家人脖子上的绳索。

雨幕中,西跨院的方向又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陆衍握紧怀里的黑色账册,纸页的温度顺着胸膛往上爬,烫得左胸的青斑越来越疼,疼得他几乎要听见血液里流淌的号子声 —— 那是 1905 年的矿工们,在黑暗的井底,用最后一口气哼出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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