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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蝗灾过境后的江陵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既有新翻泥土的腥甜,也有焚烧蝗尸的焦糊,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徐光启踩着田埂巡查补种的晚稻,裤脚沾着褐色的泥浆,手里的竹杖时不时拨开稻叶,查看新抽的分蘖。

“先生,这’救急稻’真能赶在霜降前成熟?”王承祖蹲在田边,看着刚没过脚踝的秧苗,眼里满是担忧。这是徐光启从苏州带来的早熟稻种,据说五十天就能灌浆,是灾年的”救命种”。

“能。”徐光启肯定地说,用竹杖在泥里戳了个洞,”只要管好水、除好草,亩产虽比不上’珍珠稻’,但够百姓糊口了。”他指着远处的水车,”让弟兄们轮流抽水,这稻子喜湿,可不能再旱着。”

军户们应着声,脚踩水车的咯吱声和着蝉鸣,在田野里回荡。徐光启望着补种的稻田,心里却沉甸甸的——蝗灾虽过,隐患未消:粮仓的存粮只够支撑到秋收,市面上的药草价格涨了三倍,还有人偷偷往井里扔死蝗,怕是要闹疫病。

正想着,钱六带着个药铺掌柜匆匆赶来。掌柜背着个藤编药箱,脸色发白:”徐先生!不好了!西乡出现了’呕泻病’,一天就倒了五户人家,怕是…怕是蝗灾引来的瘟疫啊!”

徐光启心里一沉。灾后疫病是常事,蝗虫携带的病菌混在水源里,极易引发霍乱。他当即对钱六道:”快!让人把所有水井都围起来,派专人看管,只许喝烧开的水!再去烧些石灰,撒在村头巷尾消毒!”

“药…药不够了。”掌柜苦着脸,”黄连、苍术这些止泻的药材,都被张大户买走了,说要’囤积备用’,一两药材要价半两银子!”

又是张文昌。徐光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劣绅趁蝗灾哄抬药价,如今又想借着疫病发横财,简直丧心病狂。”赵勇,跟我去张府。”他转身就走,竹杖在泥地上戳出一串深痕。

张府的药库在后门的院子里,老远就闻见浓郁的药味。几个家丁正往马车上搬药箱,箱角露出的标签写着”苦参””黄柏”——都是治泻痢的良药。张文昌站在门廊下,手里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徐光启,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徐先生大驾光临,是来买药材的?我这药可是从武昌府进的,价格公道…”

“公道?”徐光启指着药箱,”朝廷规定,灾年药材不得涨价超过三成,你这翻了十倍,叫公道?”他亮出”巡视湖广”的令牌,”打开库门,我要清点药材。”

张文昌的笑僵在脸上:”徐光启,你别太过分!这些药是我花钱收的,愿卖多少是我的事!”

“疫病若传开,江陵人人遭殃,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徐光启的声音冷了下来,”要么按平价卖给布政司,要么我现在就报巡抚大人,说你’囤积救命药、意图酿疫’——这罪名,够你流放三千里。”

张文昌的脸瞬间煞白。他不怕百姓闹,却怕”酿疫”的罪名——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家丁们也慌了神,手里的药箱”啪嗒”掉在地上,撒出的苍术滚得满地都是。

“算你狠!”张文昌咬着牙挥手,”开门!让他查!”

药库的门一打开,浓重的药味差点呛得人喘不过气。货架上堆满了麻袋,标签上的药材足以供应全县三月之用,不少药材的角落里还沾着蝗尸的碎屑——显然是从灾区收来的低价药。

“按市价的两倍结算。”徐光启对跟来的药铺掌柜说,”多出的钱记在布政司账上,先给百姓抓药。”他转向张文昌,”这些药材若有半点掺假,我饶不了你。”

处理完药材,徐光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乡。疫病最严重的王家村已经被军户围住,村口的石灰线外,几个郎中正忙着熬药,大锅里的药汤咕嘟作响,冒出的热气里飘着黄连的苦味。

“先生!”王二柱举着个陶罐跑过来,罐里是刚熬好的药,”俺娘喝了两副,不吐了!这药真管用!”

徐光启接过陶罐闻了闻,药味纯正,分量也足。他点点头:”让郎中把药方抄给各村,就说’沸水煎药、全家共饮’,就算没发病的也得喝,能预防。”

正说着,李贽带着医官来了。老参议披着件粗布褂子,手里拿着本《瘟疫论》,边走边咳嗽:”光启,武昌府派来的医官说,这病是’湿热疫’,除了喝药,还得把死蝗深埋,不能乱扔。”

“已经让人挖了三丈深的坑,烧透了再埋。”徐光启指着远处的烟柱,”军户们轮班巡逻,谁要是敢乱倒垃圾,直接罚去埋蝗尸。”

李贽欣慰地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粮价又涨了。刚才去粮仓查看,原本平价粜粮的铺子,现在都关了门,说是’无粮可卖’。”

徐光启心里清楚,这又是张文昌那帮人的伎俩。蝗灾让粮食减产,他们就趁机囤积居奇,想把灾年的损失加倍赚回来。”钱六,”他喊道,”去查清楚哪些粮铺在囤粮,把店主的名字报给我。”

三日后,查粮的结果摆在案上:全县十七家粮铺,有十二家的店主是张文昌的亲信,库房里藏的粮食足够卖到秋收,却对外宣称”仅存口粮”。更可气的是,他们还偷偷把粮食运到荆门,以高价卖给盐商。

“这群蛀虫!”王承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俺现在就去把粮铺砸了,把粮食抢回来分给百姓!”

“不能抢。”徐光启按住他,指尖在粮铺名单上划过,”抢了粮,他们就会污蔑咱们’劫富济贫’,给巡抚大人留下话柄。要拿,就得拿得堂堂正正。”

他让人贴出告示:”凡囤积粮食者,三日内按平价卖给布政司,逾期将以’妨碍赈灾’论处,粮食充公。”告示末尾盖着鲜红的布政司大印,旁边还附着军户和乡民代表的签名,足有上百个红指印。

张文昌的亲信们起初不以为然,觉得徐光启不敢真动手。可到了第三日清晨,他们打开粮铺门,发现门口站满了拿着扁担的乡民,军户们则守在库房外,手里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光。

“王掌柜,你这库房里有多少粮啊?”王二柱笑眯眯地问,手里的扁担在掌心敲得”啪啪”响。那王掌柜是张文昌的表舅,前日还放话说”饿死也不卖给穷鬼”,此刻脸都白了,忙让人开库粜粮。

不到半日,十二家粮铺的粮食就全被收上来,足足有两千石。徐光启让人在县城和各乡设了”平粜点”,按灾后的平价卖给百姓,还特意给军户、孤儿寡母和染病的人家多加了两升。

粜粮的队伍排到了街尾,乡民们捧着粮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个瞎眼老妇摸索着给徐光启作揖,手里还攥着那个破布娃娃:”先生是活菩萨啊…俺孙女有粥喝了…”

徐光启扶住老妇,心里却没多少轻松。他知道,只要张文昌这样的人还在,只要官场的贪腐还在,百姓就永远要为一口饭挣扎。就像这灾后的稻田,就算补种了新苗,也难免会遇到虫害、旱涝,得时时刻刻盯着、护着。

傍晚时分,他去看望李贽。老参议正在灯下整理赈灾文书,案上摆着碗没喝完的药汤,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光启,你看这个。”李贽递过份卷宗,”巡抚大人批了,让咱们把张文昌押往武昌府审理,说’此等劣绅,不可留于地方’。”

徐光启接过卷宗,巡抚的朱批力透纸背:”贪墨赈灾粮、囤积救命药,此等行径,比蝗虫更毒,当严惩以儆效尤。”他心里一暖,看来公道虽迟,终究不会缺席。

“武昌府的文书说,”李贽继续道,”首辅也知道了江陵的事,夸你’临危不乱,能得民心’。”他笑了笑,”老夫就说,你这’守土’的匕首,没白磨。”

徐光启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鞘上的”守土”二字被摩挲得发亮。窗外的月光照在院里的石榴树上,新结的果子泛着青涩的光,像极了那些刚补种的稻苗,虽弱小却憋着股生长的劲。

他知道,灾后的江陵还有无数琐事要处理:补种的稻子要追肥,疫病的余波要清除,粮仓的漏洞要修补…但只要看到田埂上忙碌的身影,听到打谷场上传来的笑声,他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就像这经历过蝗灾的土地,只要有人肯用心耕耘,总能在伤痕之上,种出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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