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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然而,让程廷云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蒋先云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倒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沾满硝烟和血污的脸上,痛苦瞬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神圣的狂怒和决绝所取代!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布满了血丝,仿佛要燃烧起来!他根本不去捂那致命的伤口,反而猛地张开嘴,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撕裂战场、震撼云霄的咆哮:

“黄埔军人!前进——!!!杀——!!!”

那声音,带着内脏破裂的杂音,带着淋漓的鲜血,带着超越肉体极限的意志,如同惊雷炸响!他踉跄着,竟然又向前猛冲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大刀,高高举起,朝着最近一个惊呆了的叛军士兵,狠狠劈了下去!

“杀——!” 他身后的士兵们被这一幕彻底点燃了!如同疯魔了一般,爆发出百倍的凶悍,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向敌人!那悲壮到极致的冲锋气势,竟将数倍于己的敌人硬生生冲得连连后退!

程廷云浑身的热血“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声用生命吼出的“前进”面前,被焚烧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拔出插在腰间皮带上的刺刀,寒光在硝烟中一闪!他回头,朝着自己阵地上刀!黄埔精神!跟我冲——!”

“杀——!” 残存的士兵们,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挣扎着站起,挺起刺刀,跟着他们同样伤痕累累的排长,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残破的掩体,汇入了右翼那悲壮而狂热的冲锋洪流!

刺刀撞击的铿锵声、垂死的惨嚎声、愤怒的咆哮声……瞬间响彻云霄!

就在这血肉横飞、杀声震天的混乱漩涡中心稍后方,一片相对低洼、暂时未被炮火完全覆盖的泥地里,临时救护点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几块被炸得焦黑的破门板搭在土坎上,勉强算是个遮拦。地上铺着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油布。空气中弥漫着比战场更浓烈的血腥味、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以及伤兵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哀嚎。穿着灰色或白色制服、臂缠红十字袖章的救护队员们,个个脸色煞白,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沟壑,动作却快得像上了发条。

沈疏桐跪在油布上,她的月白色上衣早已看不出本色,溅满了暗红、乌黑的血污和泥浆,护士裙的下摆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泞。齐耳的短发被汗水和硝烟黏在额角、脸颊。她的双手,那双在图书馆翻阅书籍、在街头散发传单时白皙纤长的手,此刻沾满了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甚至指甲缝里都嵌着黑色的污垢。

她刚刚为一个被弹片削掉半只手掌的士兵紧急包扎好,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着,死死勒紧止血带。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耳边回荡,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的抽搐透过按压的手传递过来。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强烈的呕吐感,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只是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凶。

“担架!快!这边!” 一个救护队员嘶哑地喊着。

沈疏桐猛地抬头,只见几个同样浑身浴血的士兵,抬着一个重伤员,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洼地。那伤员身上的军服几乎被血浸透了,腹部的位置一片可怕的暗红,还在不断涌出。抬担架的士兵脸上混杂着悲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

“蒋排长!是蒋先云!” 一个抬担架的士兵带着哭腔嘶喊,“快救救排长!”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疏桐!蒋先云!程廷云口中那个“胆识谋略皆上乘”的挚友!那个在图书馆里,程廷云、陈赓与他讨论战术到深夜的名字!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当担架放下,她看清担架上那个人的脸时,心脏猛地一缩!

是蒋先云!尽管脸上布满了硝烟、血污和泥浆,但那清癯的轮廓、紧抿的嘴唇,依稀可辨。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那里有一个茶杯口大小的创口,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一些无法形容的组织液,正汩汩地向外涌着,将身下的油布迅速染红。他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眼睛紧闭着,只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他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那把沾满血污和脑浆的柯尔特手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昏迷中,他依然紧握着战斗的意志。

“天哪……” 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救护队员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种伤势,在这个缺医少药、条件简陋的战场上,几乎等于死亡通知书。

沈疏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程廷云他们每日面对的残酷!图书馆里那些关于理想、关于道路的争论,在这一刻,在这汩汩流淌的生命之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死亡的冰冷和狰狞。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震撼中,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那是她选择来到这里时立下的誓言,是看到无数伤兵痛苦眼神时萌生的责任,更是眼前这位黄埔英雄用生命诠释的“前进”二字带来的冲击!她不能退缩!不能!

“剪刀!止血钳!大量的纱布!快!” 沈疏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冷酷的镇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和呻吟。她眼中那图书馆里的聪慧、审视,甚至之前的惊惶,此刻被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和决绝所取代。

她跪在蒋先云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双沾满他人和自己汗水泥污的手,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腹部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军服。布料撕开,露出了那可怕的创口。近距离观察,那伤口边缘翻卷,深不见底,甚至能看到……沈疏桐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欲。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医生那样去观察、去判断。

“贯穿伤!腹腔脏器严重受损!大出血!” 她迅速做出判断,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手下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她接过同伴递来的、用沸水煮过但依然简陋的止血钳,深吸一口气,凭着在短期救护培训中强记的知识和此刻超越极限的勇气,将钳子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喷涌着生命之泉的创口深处,试图夹住那根搏动着的、最粗大的出血点血管。

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蒋先云冰冷的军服上。她的呼吸屏住,全神贯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汩汩涌血的创口和她手中冰冷的钳子。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炮声、喊杀声、伤员的呻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夹住了!” 旁边协助的一个救护队员低呼一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沈疏桐也感觉到了钳子尖端传来的、钳夹住坚韧管壁的触感。出血……似乎减缓了一些!但这只是第一步!她立刻用浸透了消毒药水(其实只是稀释的石炭酸)的、大捆的纱布,紧紧按压在创口周围,试图填塞止血。纱布瞬间被染得通红。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蒋先云似乎被剧痛刺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似乎无法辨认眼前的人是谁。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沈疏桐臂上的红十字袖章时,一丝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底亮起。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命令,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别……管我……先……救……能打的……弟兄……他们……还能……杀敌……”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那只紧握着手枪的手,也终于无力地松开了,冰冷的枪柄“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的油布上。

沈疏桐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污渍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悲恸!都到了这种地步……他想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让出宝贵的救治资源,给那些还能继续战斗的士兵!

这就是黄埔的军人!这就是程廷云他们誓死追随的理想所铸就的灵魂!

“快!加压包扎!固定!准备担架后送!快!” 沈疏桐猛地回过神,声音带着哭腔,却更加坚定和急促!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和恐惧,动作更加麻利而精准。她将更多的纱布死死地压在那个暂时被止血钳控制的创口上,用绷带一圈圈紧紧缠绕固定,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必须救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为了这份超越生死的军人气概,为了程廷云……也为了她自己心中那份被点燃的信念!

“蒋排长!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她一边包扎,一边对着昏迷的蒋先云嘶声喊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他。

救护队员们被沈疏桐的决绝和蒋先云的话语深深震撼,动作也变得更加迅速有力。很快,一个简易的担架被重新加固,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蒋先云抬起,准备冒着炮火向后方的野战医院转移。

沈疏桐用沾满血污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准备护送。就在她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程廷云正踉跄着、嘶吼着,挺着刺刀冲向搏杀的前沿。

一个被蒋先云部冲散的叛军溃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兽,嘶吼着朝救护队所在的洼地猛冲过去!显然是想杀出一条血路!

“小心!” 程廷云瞳孔骤缩,嘶声狂吼!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猛地拔出刺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溃兵的后背狠狠掷了过去!

“噗嗤!”

刺刀带着巨大的惯性,深深扎进了溃兵的肩胛骨!那溃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前冲的势头猛地一顿,身体向前扑倒!

沈疏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抬头!她看到了那个狰狞扑来的溃兵,也看到了溃兵背后那道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身影——程廷云!他正朝着她这边踉跄地冲过来,脸上是惊骇欲绝的表情,手中已无寸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程廷云看到沈疏桐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愕、后怕,随即,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是难以置信?是震动?还是……一丝在生死边缘被守护的悸动?她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伤员的呻吟和战场持续的喧嚣所淹没。

程廷云没有停下脚步。他冲到那还在泥泞中挣扎的溃兵身边,一脚狠狠踩住对方握枪的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俯身,拔出自己的刺刀,看也不看,反手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战场上特有的残酷和高效。

他这才直起身,喘着粗气,看向几步之外的沈疏桐。四目相对。

硝烟弥漫,血腥刺鼻。他脸上沾满血污和泥浆,军服破烂,左臂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破布条,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硝烟、汗水和血腥混合的气息,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而她,跪在伤员身边,白色的护士服(临时围上的白布)上血迹斑斑,脸上沾着尘土,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像硝烟里倔强绽放的一朵小白花。

目光在空中碰撞,没有图书馆里的机锋与试探,没有石滩镇冲锋时的决绝与狂怒,只有在这炼狱般的战场上,最原始、最直接的震撼与确认。他眼中的血丝密布,带着未散的杀气和浓浓的疲惫;她眼中,惊魂未定之余,是难以言喻的震动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悄然滋长。彼此都狼狈不堪,却又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在极端环境下被淬炼出来的、坚硬如铁的东西。

程廷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上血痂崩裂,渗出血丝。他想说什么?质问她为何来此?让她快离开这死地?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嘶哑的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里危险!快走!” 吼完,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捡起地上叛军丢下的步枪,挺着刺刀,再次嘶吼着冲向那依旧混乱、依旧残酷的搏杀前沿,身影迅速被浓烟和人群吞没。

沈疏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那决绝的背影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她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尝到了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她没有动,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和翻涌的情绪,重新低下头,双手更加快速而稳定地处理着伤员。只是这一次,她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枪声最激烈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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