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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景岩的营帐,仿佛被塞进了万年冰窟。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草药辛辣。帐内唯一的青铜雁鱼灯燃烧着,火苗却异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压抑下瑟瑟发抖,将景岩那张如同风沙打磨过的冷硬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端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矮案后,腰背挺直如标枪,手中正用一块沾着油脂的软布,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一柄出鞘的古朴青铜长剑。剑身狭长,刃口在昏黄的灯火下流淌着幽冷的寒光,剑脊上几道细密的、如同云纹般的暗色血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腥气。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擦拭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某种拥有生命的圣物。那冰冷的专注力,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整个营帐都笼罩在一种沉重肃杀的沉默之中。

秦墨躺在距离矮案几步远的硬榻上。左肩的伤口在厚厚的“黑玉断续膏”和细麻布包裹下,依旧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麻痒和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碎裂的骨茬上,带来一阵阵眩晕。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脱下的、沾满血污泥泞的皮甲堆放在角落。那冰冷的硬物,就藏在最贴近心脏的内衬里。

手机。电量……11.3%。

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昏迷,每一次苏醒,他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这个数字。它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如同沙漏中飞速下泄的沙粒,无情地丈量着他在这陌生凶险的战国乱世中剩余的“先知”时间。范雎的暗算、河谷的伏杀、帅帐的惊雷……每一次生死边缘的挣扎,都加速了它的死亡倒计时。这唯一的金手指,这记载着历史走向、蕴藏着无尽知识的“天书”,正走向它注定的终结。

巨大的焦虑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必须在它彻底熄灭之前,在这滔天巨浪中,搏出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的根基!否则……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能动吗?”景岩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旧低着头擦拭着长剑,目光未曾离开那幽冷的剑锋。

秦墨咬着牙,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眩晕,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回军法官……能动。”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过来。”景岩言简意赅。

秦墨深吸一口气,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到矮案前。每走一步,左肩都传来钻心的刺痛。他不敢坐下,只能垂手肃立在案前,微微低着头,姿态放得极低。

景岩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毫无温度地刺在秦墨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武安君令,你入我帐下听用。”景岩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所谓‘听用’,便是要你这条命,还能派上用场。不是让你躺着等死。”

秦墨心头一凛,连忙应道:“卑卒明白!但凭军法官驱使!”

“驱使?”景岩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他的目光扫过秦墨包扎厚实的左肩和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废物尚且能填沟壑。你,连废物都不如。”

冰冷的话语如同鞭子抽在秦墨心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秦墨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一股血气涌上喉头,但被他强行压下。他沉默着,没有反驳。在景岩这等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神面前,他这点“天授”的虚名和帅帐的惊险经历,确实不值一提。力量,才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景岩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青铜长剑上。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冰冷的剑脊,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此剑,名‘断水’。”景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长三尺七寸,重七斤二两。秦昭王十年,由大匠欧冶子之徒,采首山赤铜,淬渭水寒冰,耗时三载方成。剑成之日,天降微霜,试之,断奔牛而不沾血。”

他顿了顿,手指停在剑格处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鸟喙般的凸起上。

“剑,是杀器。”景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金铁交鸣,“非是文士案头玩物,更非稚子掌中木棍。持剑者,需筋骨为基,气血为薪,神意为火!筋骨不坚,持之则伤己;气血不旺,挥之则力竭;神意不凝,御之则反噬!”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秦墨:“你筋骨尚可,韧如龙筋,此乃天授,或可弥补左臂之残。然气血两亏,如同釜底抽薪!神意散乱,如同风中残烛!此等状态,莫说持剑,便是寻常棍棒,亦难驾驭!”他猛地将手中的“断水”剑横置在矮案上,剑尖指向秦墨,幽冷的寒光映亮了他惨白的脸。

“从今日起,每日卯时初刻,于帐前空地,持此剑,站‘混元桩’两个时辰!未时三刻,习‘引血归元’吐纳之法一个时辰!不得间断!不得懈怠!”景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若吃不得苦,熬不住痛,趁早滚回伤兵营等死!莫要污了我的剑!”

混元桩?引血归元?

秦墨心头一震!这绝非普通的军中把式!景岩这是……要传授他真正的武学根基?!以弥补气血亏损,锤炼筋骨神意?!

巨大的意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心头的阴霾!他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对着景岩,深深一躬:“谢军法官传艺!卑卒……万死不辞!”

景岩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重新拿起软布,专注地擦拭起那柄名为“断水”的青铜古剑。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无数军中悍卒疯狂的承诺,只是随手丢给路边野狗的一块骨头。

……

接下来的日子,秦墨的生活被痛苦和汗水彻底填满。

卯时初刻,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深秋的寒气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裸露的皮肤上。景岩帐前那片被踩踏得异常坚实的空地上,秦墨赤着上身(左肩伤口被特殊处理过,覆盖着薄薄的透气药布),仅着一条单薄的粗麻裤,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足尖微微内扣,膝盖微屈,沉腰坐胯,摆出了一个极其怪异而别扭的姿势——混元桩。

这姿势看似简单,实则要求全身筋骨肌肉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既放松又绷紧的平衡状态。脊柱如大龙,需节节拔伸;双肩如抱球,需沉坠松活;丹田如炉鼎,需意守凝聚……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伴随着筋骨深处传来的、如同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酸麻!

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肌肉的牵拉下,都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冷汗如同小溪般从秦墨额头、脊背滚落,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白霜。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倒下。

“肩沉!腰塌!气沉丹田!意守一点!形散则气散!气散则神亡!”景岩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鞭子,在他耳边炸响!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如同冰冷的岩石,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秦墨身体的每一处细微错误。

秦墨强迫自己集中全部意志,忽略那蚀骨的剧痛,按照景岩的要求,一点点调整着身体的姿态。在“强体”中阶带来的对身体细微掌控力的帮助下,他艰难地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

【滴!宿主进行高强度‘混元桩’训练……】

【‘强体(中阶)’模块超负荷运转……】

【筋骨承受力微幅提升(0.5%)……气血凝练度微幅提升(0.5%)……精神专注度微幅提升(0.5%)……】

【警告:左肩伤势承受极限!建议适度调整!】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剧痛和眩晕中显得如此微弱。那微不足道的0.5%提升,却是用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意志力换来的!秦墨死死咬着牙,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是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拥有自保之力的根基!

两个时辰,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景岩终于吐出“收势”二字时,秦墨感觉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拆开又重新组装了一遍,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他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泥土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幻的清醒。

未时三刻,日头偏西。帐内,秦墨盘膝坐在冰冷的草席上。景岩立于他身侧,声音低沉而带着奇特的韵律,引导着他进行“引血归元”的吐纳之法。

“吸气……如长鲸吞海……气走丹田……过膻中……入百会……”

“呼气……如春蚕吐丝……意随气走……沉涌泉……归丹田……”

“心无杂念……神不外驰……意守玄关……引气归元……”

这吐纳之法极其古怪。吸气时,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纳入胸腹,肺部扩张到极限,带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呼气时,又需绵长细缓,如同抽丝剥茧,将一股微弱的热流强行导向四肢百骸,尤其是那重伤的左肩。每一次引导,左肩那碎裂的骨茬和撕裂的筋络都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麻痒刺痛,如同万千蚁噬!

秦墨强忍着巨大的不适,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按照景岩的指引运转气息。在【洞察】赋予的超常内视感知下,他能模糊地“看”到体内那微弱的气流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冲刷着左肩伤处淤塞的脉络,带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温热感。

【滴!宿主进行‘引血归元’吐纳……】

【检测到未知能量(内息?)引导……】

【‘强体(中阶)’被动效果:气血运行效率微幅提升(1%)……伤势恢复速度微幅提升(1%)……】

【警告:未知能量引导路径与宿主生理结构存在轻微冲突!建议优化……】

系统的提示再次印证了这吐纳之法的神异。虽然过程痛苦万分,效果也极其缓慢,但秦墨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吐纳结束,左肩伤处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身体的虚弱感也消散了一分。更重要的是,那因失血而冰凉的手脚,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暖意。

就在秦墨沉浸在吐纳的痛苦与收获中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钻了进来,正是黑石。他小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看到秦墨在景岩指导下吐纳,立刻屏住呼吸,缩在角落,不敢打扰。

直到秦墨完成一个周天的吐纳,缓缓睁开眼睛,黑石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压低声音急促道:“秦大哥!孟大哥让俺带话!有发现!”

秦墨精神一振,强压下吐纳后的疲惫感:“什么发现?”

黑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孟大哥在伤兵营帮着捣药,偷听到两个从后营‘静心苑’换防下来的锐士抱怨……说相邦大人(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两天安静得很,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墙壁发呆……但……但是……”黑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是看守他的王龁将军的亲兵,昨天夜里……莫名其妙……死了两个!”

“死了?”秦墨瞳孔一缩,“怎么死的?”

“说是……说是突发急症!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没一会儿就断气了!”黑石的声音带着颤抖,“可……可孟大哥说,他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那两人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嘴唇发紫……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根本不像是急症!倒像是……像是被毒死的!”

毒死?!看守范雎的亲兵被毒死?!

秦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范雎!果然不甘心束手就擒!他在“静心苑”里,竟然还能遥控杀人?!这毒……是如何下的?谁是他的内应?

“还有!”黑石似乎想起了更重要的信息,语速更快,“孟大哥还说……他在其中一个死掉的亲兵身下……发现了一点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沾着泥污的、折叠起来的粗麻布片,递给秦墨。

秦墨接过布片,入手粗糙。他强忍着左肩的剧痛,用未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那巴掌大的粗麻布片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颜料,极其潦草地画着一个图案!

那是一只鸟!

一只形态极其抽象、却透着一股狰狞邪异之气的鸟!它双翼展开,如同垂天之云,鸟喙弯曲如钩,眼神锐利如刀!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鸟的胸口位置,用更浓重的暗红色,勾勒着一个扭曲的、如同甲骨文般的符号!

这图案……秦墨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感觉无比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滴!检测到宿主视觉接触未知图腾……】

【‘洞察’模块启动图像比对分析……】

【比对数据库(宿主记忆碎片)……】

【匹配成功!匹配目标:赵国皮甲碎片(鼠道血窖)玄鸟图腾!相似度:87.5%!】

【新增元素:胸口扭曲符号(意义不明)!】

赵国玄鸟?!这被毒死的秦军看守身下,怎么会有赵国的图腾?!而且胸口还多了一个扭曲的符号?!

一个极其大胆而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秦墨的脑海!范雎……难道不仅仅是在秦国内部搞鬼?!他与赵国……有勾结?!这“玄鸟”图腾,还有那个扭曲的符号……莫非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标记?!那个组织……叫“玄鸟”?!

巨大的震惊让秦墨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布片!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范雎的背叛,就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而是……通敌叛国!其罪滔天!足以诛灭九族!

他猛地抬头看向景岩!景岩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擦拭长剑,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正毫无温度地落在秦墨手中的粗麻布片上。显然,黑石的话和那诡异的图腾,他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景岩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坚硬的岩石。但他握着“断水”剑柄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指节微微泛白!一股比帐外深秋寒气更加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在他眼底深处无声地酝酿、咆哮!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即将扑击的洪荒巨兽。他走到秦墨面前,伸出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

秦墨会意,将那块画着诡异玄鸟图腾的粗麻布片,递到景岩手中。

景岩的手指拂过那暗红色的、带着血腥气息的图腾,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那扭曲的符号上反复扫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营帐帆布,投向遥远后营“静心苑”的方向。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顿地吐出,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营帐内:

“玄鸟……现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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